玉翎不過穿了一件單衣單褲,縱然有業(yè)火在身側(cè)取暖,然而還是結(jié)結(jié)實實打了個噴嚏,迦音在一邊看著她露出笑意,“還說我病倒,你去水里看看自己現(xiàn)在什么樣子。”
玉翎側(cè)目看了眼自己,頭發(fā)濕漉漉搭在肩上,臉色也不太好看,眼睛甚至有些腫了。
“出家人不是四大皆空么?怎么會有時間關(guān)心我的臉?”玉翎一邊燒水一邊道。
“這個給你,”迦音道,“你過來?!?p> 玉翎跑過去,見迦音又做了個竹杵竹臼,“以后用這個搗藥,你也學(xué)學(xué)嫦娥仙子身邊的玉兔,磨磨心性?!?p> “你又來取笑我,”她裝作生氣的樣子,而迦音不緊不慢又取出一個竹簪子,不比其他東西一般粗糙,這個竹簪子做得異常精細(xì),頂端竟然還刻了一朵蓮花。
玉翎嫌棄道,“又是蓮花,臭和尚你能不能換一個,比如牡丹或者芍藥什么都好?!?p> “蓮花乃佛門圣物,你戴著也好看。”
“可我不喜歡,”玉翎嘟嘴,“你喜歡是你喜歡,我偏不喜歡。”
迦音拉著玉翎坐下來,親手替她梳好頭發(fā),又別上了竹簪,“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何必這么生氣?”
“我喜歡大紅,最艷麗的紅,”她指著一旁自己的衣裙,“就像那種,無論我在哪兒,都能讓旁人一眼看見??缮徎ǔ税咨闶欠凵也幌矚g?!?p> “我說紅蓮,廣妙無邊。諸色諸光放射,如八寶色。能美天地,能降災(zāi)邪。你可見過紅蓮?”
“還真有紅色的?”
“是,”迦音點頭,“極美極艷的花,剛好適合你。”
“你說什么就是什么吧,”玉翎起身,“臭和尚嘴太厲害,我說不過你?!?p> 玉翎把襯裙的撕了一大塊,用熱水浸過之后,吞吞吐吐道,“臭和尚,那個,你把衣服脫了,我?guī)湍悴敛?。?p> 迦音很自然的褪去袈裟和僧袍,靜靜坐在溪邊。
玉翎紅著臉,拎著水桶過去,低頭替迦音擦拭后背。
他身上滿是傷痕,玉翎根本不敢下手,生怕弄疼了他,只不過擦了一會兒,手中的布已經(jīng)變得殷紅。
玉翎清洗白布的時候,除了清水變血水之外,甚至空氣里彌漫的血腥味聞得她幾乎暈過去。
“玉翎,你若是覺得……”
“這沒什么的,”玉翎垂眸,“我有一次曾經(jīng)被打得半死不活,出的血比你現(xiàn)在多太多了,我自己都不怕,怎么會怕你的?”
“是誰打你?”
“水巖寺的一位香客,非說我偷了他錢袋,誰稀罕那東西,哼。”
“你啊,”迦音搖搖頭,“怎么受了這么多苦?”
“以前的事不要再提了,”玉翎很認(rèn)真的替迦音擦拭,“我不喜歡。”
迦音雖是出家人,但身體卻保持得十分完美,身上沒有一絲贅肉,麥色的皮膚,六塊腹肌,以及結(jié)實的肩膀,玉翎心里想著,若他是個俗家人,怕是神族的少女們都會拼命追求他吧?
與金鵬帝君的粗獷不同,迦音更多的是書卷氣,然而玉翎知道,迦音內(nèi)心卻是黑的,比如他真的十分喜歡陰人,縱然沒有太多惡意,然而他也是個徹徹底底的“偽君子”。
玉翎手停在他胸前,忍不住觸碰他身上的傷痕,“這么多……何年何月才能痊愈?”她指尖輕輕撫過迦音的胸膛,抬眼恰好對上迦音的目光。
“鏈身的痕跡,會永遠(yuǎn)留在這里,”迦音握住玉翎的手,“不怕?!?p> 玉翎沒有意識到迦音舉動十分出格,她靜靜道,“遮那八部刑怕是佛門最嚴(yán)厲的懲罰吧?你現(xiàn)在也不肯告訴我原因么?”
“因為……”迦音松開玉翎的手,“我動了凡念?!?p> “凡念?”玉翎渾然不覺,繼續(xù)替迦音擦拭身子,“不會是飲酒食葷被他們發(fā)現(xiàn)了吧?”
“并不,”迦音搖頭,“你還太小,不懂這些?!?p> “我不懂?”玉翎開口就覺得后悔,她仿佛明白了什么,臉色頓時變得慘白,“你不會……不會是……”
“是,”迦音眼神堅定,“你會不會覺得我內(nèi)心齷齪,從此瞧不起我?”
玉翎退了一步,“我……”她盯著迦音的眼睛,平復(fù)了內(nèi)心的激動,“那個人是誰?”
迦音盯著她,一言不發(fā)。
玉翎頓時覺得如同天旋地轉(zhuǎn)一般,她雙腿一軟,跪在迦音身前。
“你是佛主,你怎么能……”她不可置信望著迦音,“你不怕被天譴么?”
“我只問你一句話,回不回答在你?!?p> 玉翎紅著臉點頭,“你說。”
“你可曾對我有過半分妄想?”
“可你是……你是佛主,我怎么能……”
“已經(jīng)足夠了,”迦音起身走向玉翎,彎腰將她抱起,“大概你就是我的劫數(shù)吧?”他低頭看著縮成一團(tuán)的玉翎,“你后悔么?”
玉翎捂著臉,“你先放我下來?!?p> 迦音卻抱得更緊,“你既然來禁地陪我,就沒想過后果么?”
“什么后果,”玉翎低聲道,“你是出家人,你怎么能……”
“這些都不重要,”迦音道,“只要你能在身邊,我不怕?!?p> 迦音抱著玉翎,他沖著竹子輕輕一點,那些竹子仿佛活了一般,自動飛起,搭成了一間簡陋的竹屋,玉翎詫異,“你的神力怎么恢復(fù)了?”
“來到此地之后就恢復(fù)了,”迦音抱著玉翎進(jìn)了竹屋,把她放在一同做好的住榻上,“可惜這里沒有棉絮,只能委屈你睡在這兒了。”
玉翎撐起身,“那你的傷……”
“圣器留下的傷怎能輕易愈合?”迦音笑笑,“不過你那藥確實管用,你看我走路已經(jīng)無礙了,不是么?”
“胡說,”玉翎揮手把屋外的杵臼和馬蹄草招了進(jìn)來,“我……”她抬眼見迦音只穿著里褲,“我先去替你洗衣服,你別亂動!”
她一溜煙跑出去,迦音果真聽她的話,坐在竹屋里杵藥,一動不動。
玉翎內(nèi)心卻上躥下跳的,一邊替迦音清洗衣服,一邊質(zhì)問自己的內(nèi)心。
你愛他么?為何愛他?愛上他會不會給他帶來麻煩?
玉翎一遍遍問自己這些事情,殊不知她內(nèi)心同樣在說服自己。
玉翎捧著衣服渾渾噩噩掛在架子上,又渾渾噩噩的進(jìn)了竹屋,迦音在一旁端坐,靜靜看著自己。
玉翎捧著竹臼,一點點替迦音手腳上上藥,卻一言不發(fā)。
迦音同樣沉默。
二人就這樣僵持了很久。
“你后悔了?”迦音打破僵局。
玉翎搖頭。
“那……”迦音道,“我會想好如何處理的。”
“如何處理?”玉翎一邊搗藥,一邊問他,“現(xiàn)在先想好眼前吧?!?p> 迦音一愣,“你不擔(dān)心我給不了你名分?”
“你給得了么?”玉翎自嘲般笑道,“你總不能為了我拋棄佛門吧?離經(jīng)叛道,你應(yīng)該知道這是多大的罪名,不僅你,就連我,還有我背后的北冥宮都要一起背負(fù)罵名,你承擔(dān)得起嗎?”
迦音愕然,卻只能點頭,“你說的沒錯,我什么都給不了?!?p> “虧你還是佛主,竟然還沒我看得透徹,許是你太過于拘泥了?”
玉翎笑得風(fēng)輕云淡,“你我既然已經(jīng)互表心意,何必在乎那么多條條框框,就算未來不可能,沉浸于這些日子,難道不好么?”
迦音扶住玉翎的雙手,“我心中始終不安,而我不曾想到你竟然會是這般反應(yīng),真讓我刮目相看。”
“迦音,你我應(yīng)該清楚自己的路究竟能不能自己走,”玉翎道,“從前我不懂,然而你卻親口告訴我,以后我一定要嫁給一個位高權(quán)重的人,為了北冥宮,為了整個羽族,他利用我也好,我利用他也罷,始終不能靠我自己去選擇。而你的身份,又怎能有情?怎能有愛?”
“若是有朝一日可以放下這個身份便好了,”迦音道,“我會努力……”
“你明知放不下,何必自欺欺人?你是佛主,傳出去別人說你六根不凈,整個佛門都要蒙羞?!?p> “所以你只希望在此地,與我同歡?”
玉翎點頭,“是,哪怕一響貪歡,也足以令我沉醉半生?!?p> 迦音苦笑,“想不到我參透佛法,竟不如你一個小姑娘看得透徹?!?p> “不是看得透徹,是我……”玉翎抬頭注視迦音,“我曾經(jīng)偷偷喜歡過一個人,他與你一樣,都是佛門中人,所以我只敢偷偷喜歡?!?p> “南柯?”迦音聽她吐露心事,不由得有些妒忌,玉翎卻點頭。
“是,不過你無需多心,那始終是一段無人曾經(jīng)提及過的感情罷了,何必放在心上?”
“在佛主這個身份前,我也是個男人,我也有嫉妒之心。”
玉翎放下手里的竹臼,“迦音,你應(yīng)該知道,知道我很害怕,害怕這只是我做的一場夢?!?p> 迦音扶著玉翎躺在自己腿上,“有我在,即便是夢也一定會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