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今天顧顏初因著生辰的緣故,所著也是喜慶的錦袍,但那份矜容嫻雅裹上盛裝卻是與純粹的靡麗華服不同,加之寧千亦本身的喜惡傾向,兩人的氣質美貌高下立見。
赫連元決只待了一會兒便同郁惟攝走了,直到臨近傍晚節(jié)目收尾時才回來,臺上正在表演一出很有意思的雜耍,一個紅色衣服的小姑娘領頭在臺上又翻筋斗又爬高桿,技藝高超又驚險刺激,引得臺下觀眾目不轉睛地看著,不時掀起一陣陣掌聲。
最后,她爬上了立在戲臺上十多米高的花木架,將手中錦軸展開,是一副畫工精美的百鳥朝鳳圖。
皇家宮宴萬眾矚目下,百鳥朝鳳圖彩墨點金,說不出的熠熠生輝,果真有如群鳥振翅,萬象生機,盡顯祥瑞之氣。眾人贊嘆不絕,在經久不息的掌聲中,雜耍表演緩緩謝幕。
赫連元決見氣氛不錯,便說要賞,雜耍戲班七八個人蒙皇上恩賜,連忙在臺下跪了一片,齊呼萬歲。
突然間,方才那個紅衣服的小姑娘竟向前幾步沖過去,在眾人不及反應之時,跪在了皇帝腳下,“皇上,草民有冤!”
人群霎時驚駭,禁宮護衛(wèi)幾乎是在同時持刀劍將她重重圍住。
前一秒還熱鬧的氛圍已不復見,滿場聲息肅止,赫連元決面容可見地冷了下來。
作為皇后生辰慶典的壓軸節(jié)目,霎時竟變作了另一番景象。
在場許多人都嚇得面色發(fā)白,顧顏初不由站了起來,花容愕然。
這時,紅衣女孩從袖口中掏出一方素帕,上面依稀寫了字,她高高舉過頭頂,向赫連元決遞過去。
“大膽!”皇帝身邊那位年輕公公厲聲道,“你可知沖撞圣駕是什么罪嗎?”
“知道。”那女孩低頭回答,聲音顫抖卻堅決,“但冤深難解,不訴不可?!?p> 赫連元決的目光忽作凜冽。
“拖下去?!彼麖拇娇p中吐出,不接女孩的“訴狀”,聲息郁沉。
護衛(wèi)聽令上前,鉗住女孩,押了下去。
赫連元決徑自轉身,拂袖離場,只留四下伏跪一片。
*
半個時辰后,皇宮議政殿。
皇帝赫連元決立于殿堂之上,俯瞰下面跪著的瑟瑟發(fā)抖的禮部尚書,以及一殿大理石磚般的冰冷沉寂。
“皇上……臣,臣失察疏忽,懇請皇上降罪……”禮部系本次慶典的主辦部門,一場盛會出了這種狀況,令見識過大半輩子風浪的老大人嚇得不輕。
“禁宮護衛(wèi)。”赫連元決抬了一線眼瞼,并不看他。
一名將領跪下來,“臣知罪?!?p> “刑部?!?p> 極端的壓迫感隨著一個接一個的部司被皇帝點名而有如巨石在每個人心中碾過,寧千亦站在官員的尾端,雖說她還未去吏部報到,可一旦被赫連元決問責而她的上司又回答得不合上意的話,沒準兒會牽累她的政治生涯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年輕的刑部侍郎出列,“啟稟皇上,臣適才初步了解,那女子名叫瑜兒,是為一個被告殺人的秀才喊冤,那秀才殺了應州當地一名富商之女,此女也是應州通判文啟正的新婚妻子?!?p> 赫連元決有一瞬的沉默,爾后啟唇,“太傅之見如何?”
太傅垂拱拜謁,“臣以為其間或有隱情,應查?!?p> “交與何人?”
太傅頓了一頓,仍維持著方才的姿態(tài),“御史中丞慕大人堪當此任?!?p> 千亦不禁在心里咯噔一下,這舉薦怎么聽上去不太對頭呢。
“丞相認為呢?”皇帝又問。
郁惟攝深漠的面色從未有短暫的人間喜怒,他微微折身,像是未假思索,“臣附議?!?p> “哦?”赫連元決不置可否,平靜的聲線挑向慕楚樂,像重復又像問詢,“慕大人……”
慕楚樂上前拘禮,“臣愿領命?!?p> 赫連元決卻是沉聲。
“不過,臣懇請皇上恩準一人陪同臣一起查理此案?!背氛f。
“慕愛卿要誰?”
“即任吏部郎中寧傾尋寧大人。”
他毫不猶豫地講出,站在群臣之末的寧千亦一臉茫然、二目圓睜、三魂不附、六神無主——哈?
高居殿堂的皇帝看了她一眼,千亦一時憋得大氣不敢出,分秒的流逝分外艱澀……
最終,赫連元決道了一句:“準奏?!?p> 走出殿外,僻靜無人處,千亦再也忍無可忍,“慕楚樂!”
“寧兄息怒?!彼浇沁€是噙著過往淡如清風的弧度。
息怒?她盡量不暴怒行么?
“我說你查你的案子,我對這種事又一竅不通,你非拽上我這個不明真相的吃瓜群眾干嘛?”
慕楚樂聽著她奇奇怪怪的語言,不由失笑,“傾尋當真覺得我是在不加考慮地胡鬧么?”
千亦不想理他。
楚樂嘆了口氣,“你可知應州知州吳為是什么人?他是太傅的人?!?p> 不是查應州通判的妻子被殺的案子么,干嘛又扯到知州去了?
他顧視左右,壓低了聲音,“這個吳為欺上瞞下,大肆斂財搜刮民脂民膏,所得一半以上聽說都是進了太傅囊中……所以我們此次去應州不僅是為了查案,更加要暗中搜證?!?p> 千亦一聽反而不安心了,“拜托,你別忘了是誰舉薦你去的,太傅既然放心讓你去應州,必然有萬全的防備,你想抓他的把柄,是那么簡單的事么?”
“太傅自是防備的,可我更相信天道昭彰,犯過法終會留有破綻?!彼馕渡铋L地拿那話回她,“何況由太傅先提出來,我們假意被動,再暗中化被動為主動,不是更好么?”
千亦瞪他,“你就不怕他搞暗殺么?”
楚樂搖頭,“暗中刺殺,他不敢,咱們現在是負著皇命的欽差,他當不起這個風險,上次孟將軍一事已經令他有所忌憚。不過應州終究受他暗中掌控,他要搞些動作讓我們吃點苦頭,怕就是在所難免了。”
千亦無語望天,“到底什么仇什么怨?你非要拉上我,我現在跟你劃清界限還來得及吧?”
楚樂輕笑,“此去千里,倘若真的是絕途險境,寧兄,你就與我有難同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