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澤攜同沈十八來到花廳的時候,沈府的其他人,已然到了。武氏的幾個兒女,聚在一起,竊竊私語,面有怒色。
沈庭扶著沈琴靠著窗子,有些擔(dān)憂的望著門口,看到十八進來,神情自若,便知大事已成,長長的舒了一口,而沈琴的眼,又紅了。
“十八娘初到長安,你們這些做兄長的,可要好生照看她,莫讓她被人欺負了去?!鄙驖删椭九诉^來的熱帕子,凈了凈手,在主位落座。
朝華夫人造出了桌椅后,便在新貴之中流傳開來。范陽太原子弟,倒還是分食跪坐,遵循古禮。沈澤府邸,用的是一張雕花大團桌,看來平時沒少享受天倫之樂。
十八娘略有不適,面上卻不顯。自是在沈琴下首落座。
“父親所言甚是,十八是我等親妹,自是會好好照顧。”說話的人是沈瑜,他與沈澤果然有幾分相似,一身的書卷氣,仔細看過去,他在穿著打扮上的細枝末節(jié)上,都與沈澤有幾分相似。
沈瑯卻是有些好奇的看著十八,眼中滿是興味,好似根本就不在乎十八今晨才得罪了他的親娘。他臉色潮紅,不是剛從煙花之地歸來,便是服了五石散。
倒是沈瑞,怒目而視,那表情與沈玉如出一轍。
白日未見到的庶姐沈珂也歸來了,只見她穿著一身鵝黃色的春衫,腰系綠絳,頭上并無金銀之物,反倒是插著幾支碧釵,清新脫俗。與沈琴,截然不同。
沈十八心頭發(fā)冷,原以為武氏出身低,見識淺薄,放把沈琴養(yǎng)成那副模樣,如今看來,她竟是故意的。
“四哥不愧是飽讀圣賢之書,你喚我娘母親,我們自然是血濃于水的親兄妹。小妹初來乍到,今后的安危冷暖,可全仰仗四哥了。”沈瑜在族中排行第四,是以十八喚她四哥。
沈瑜抓住筷箸的手一緊,青筋暴起,復(fù)又平息了下去。沈十八娘所言,他無從反駁。
這也是沈瑜心中多年之痛,父親明明鐘情于母親,卻為何不想辦法將她扶正。別看如今他們兄妹風(fēng)光無限,可是一日改家譜,一日便算不得塵埃落定。
魯氏是大婦,這家中所有的子嗣,都應(yīng)該,也只能喚她做母親。
沈瑞眼見就要暴起反駁,卻被沈瑜生生的拽住了。他若是敢多言一句,沈十八娘明兒就能讓言官奏他一本不孝不悌。
為仕途計,他不敢。
沈十八娘看在眼里,對個人性情,自有決斷。母親暴斃,大兄半死不活,沈庭有家不能歸,沈琴認賊做母,她一腳踏在閻王殿里,而武氏和她的子女,卻活得瀟灑異常。
她不服!也不信,獲利最多的人,會與整個事情無關(guān)。
若不是還要顧忌沈澤,也沒有查明白武氏背后站著誰,她恨不得立即出手,將這些搶奪了他人位置的強盜,狠狠地打落塵埃,踩進泥里。
現(xiàn)在,她只能提前收幾分利。
是以見沈瑜不語,她也不糾纏。自是給父親斟酒,又好奇的看了一眼四座,問道:“三哥怎不在?”
沈琴聞言手一抖,筷子落在了地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她紅了臉,慌慌張張拾起來,羞得抬不起頭來。
沈三郎在這個府里,是不得說的禁忌。自打沈琴記事開始,他便沒有出來吃過飯。她也只是聽說,在西北角,住著一個瘋子,是她的親兄長。
她悄悄地去過幾次,卻沒有見到他,反倒被武氏身邊的么么撞破了。聽她說三哥暴虐,自從身殘之后,就經(jīng)常折磨下人,性情很是陰晴不定。
沈琴那時候還小,聞言回來便做了一場惡夢,高燒好幾日,大好之后,便再也不敢去那一塊地方了。
“三郎身患頑疾,不適合外出,武夫人每日都叫人送膳食入房中。你若是想見,明日便自己去見吧。且用膳?!鄙驖砷_口,示意十八娘閉嘴。
沈十八暗中觀察各人神色,見提到沈三郎時,武氏面有得色卻無懼意,便知傳言有虛。倒是沈琴……
世家講究食不言,寢不語。是以十八娘也不再多言。
桌上的菜色極其奢靡,竟比范陽主宅有過之無不及。
主食是五彩泡饃,那饃用不同的顏色的菜蔬汁染了,煞是好看,羊肉瘦中帶肥,一點不顯肥膩;更有那肥魚,肚囊鼓鼓,腹塞滿了來自東海的鮑參翅肚。每一道菜,看起來稀松平常,做起來卻是破費功夫。
一家人坐在一張大桌子上,竟然沒有發(fā)出一點聲音,就連沈玉,都沒有出一絲差錯。
沈十八娘滿意用了不少,卻看見除了她和沈庭沈澤,其他人跟前的菜色,卻并沒有動多少,想來是看到她,便食不下咽吧。
一場晚膳下來,眾人各自散去,沈瑜看著沈十八娘遠去的身影,眼神晦暗不明。
沈十八娘毫不在意,拉著沈琴便走。
“阿姐,你身子可好些了?適才晚膳,我見你用得不多。”
沈琴見十八娘沒有再提三哥,臉色好轉(zhuǎn)了一些,她搖了搖頭,“父親威嚴,平日里我們都各自用飯,只有大日節(jié)氣,方才闔家團聚?!?p> 原來不是每餐都一起吃的,各院都有自己的小廚房。
十八娘更加滿意了,夜間大魚大肉的,絕非養(yǎng)生之道。
兩人相攜走到院子的分道處,便揮手告別了。
沈琴需要養(yǎng)身子,而她,夜間還有更為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沈十八娘遙看了下西北角,在自己的袖籠里摸出半枚玉佩。她用手指摩挲了幾下,復(fù)又將它揣了回去。
夜色掩蓋了她的面龐,讓人看不清神色。
“西屏,你去尋下我七哥,約他西北角見?!蔽髌谅勓裕谷秽驳囊幌?,消失在夜色之中。
長安城有宵禁,而那位先生卻是位性情古怪之人,只在每日的子時,開門見客。沈庭有勇無謀,不時又要再去邊關(guān)。就算她在內(nèi)宅所向披靡,一些需要調(diào)查的事情,卻還是要男子去做才方便。
沈耀幼年成名,頗具才華,是最好不過的助力。
好在,她在范陽,將王六郎賣了個好價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