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政殿,用的是花崗巖,再用一些黑色涂料染成了滑黑色,十分簡樸。
此次旬朝,乃是秦伯十六年最后一次大旬朝,旬朝一月三次,每旬一次,但自十二月中旬起,各司署衙門除了輪流當值的官吏之外,士大夫之上,便開始了為期一月的年關休沐日。
因此此次旬朝亦被稱為大旬朝。
近日來,因為棘陽老氏族私自兼并土地,朝堂派人在肅查,老氏族竄動宗府在走動,雙方明里暗里的博弈不知道有多少。
很明顯如何處理棘陽老氏族的田產(chǎn)就成了當務之急,要不然耽誤了明年的春耕,可就是大事了。
大旬朝之上雖然是事務繁忙,但是其中朝前諸多瑣事已經(jīng)上交給了四卿,今日的議題已經(jīng)是非常明顯了,議的便是棘陽老氏族的事情。
看著這風雨欲來的趨勢,一向謹慎的士大夫茍午涉也是想起來了老太爺?shù)木?,出于給自己的退路,他也是交出來了一份田契,讓公子信代交給了秦伯身邊的大侍監(jiān)高錦。
不過這份田契上卻不是茍氏的千畝陵地,僅僅是一處百畝左右的小型獵場罷了,茍午涉這般做也只是圖個心安。
至于此事,除了公子信等相關人,他誰也沒說,畢竟作為棘陽最大的老氏族存在,向林氏妥協(xié),本身就是一種危險的信號。
果然,大旬朝之上,一頓瑣事之后,太史夏無怯奉上書簡,言明棘陽老氏族的事情,茍午涉感覺自己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
不過一想,棘陽老氏族出身的朝堂士大夫人數(shù)不在少,彼此呼應,未必不能將此事敷衍過去,當下才是心中稍稍安定。
秦伯示意夏無怯退下,而后才走下了臺階,刻意走到了棘陽老氏族出身的士大夫身邊,道:“諸卿有何話說?”
林玧琰看過去,卻是發(fā)現(xiàn)那些棘陽士大夫眼觀鼻鼻觀心,皆是不語。
不過旋即,那公子信卻是移步到了林玧琰的身邊,低聲問道:“六弟今日可是言族地增加田畝之事?”
這一問,倒是讓林玧琰心中驚駭。
到底是誰把他賣了?!
此事所傳者甚少,知情者只有自己、韓悝,過于宗衛(wèi)荊翊與韓悝弟子門人也是知曉一點,但這幾人都絕無可能把此事傳給了外人。
難道是君父?!
這倒是讓林玧琰詫異住了,不過旋即卻是想到了此事的后果,如果此事二王兄公子信知曉了,那么長公子林玧仁那邊勢必也知曉了,他們的手底下都有那么多的棘陽老氏族……
林玧琰想到這一點之后,倒是有些坦然了,便是對公子信點了點頭,承認了此事。
公子信沒有想到這位六弟如此爽快,當下也是善意的提醒道:“六弟,此事……王兄不瞞著你,老氏族的人已經(jīng)知曉了,究根尋源,怕是此次大旬朝之上,少不得對六弟發(fā)難!”
對這二王兄的善意提醒,林玧琰錯愕不已,早知道,棘陽最大的老氏族茍氏便是投靠在這位二王兄的身邊吧。
當下林玧琰也是朝著公子信點了點頭,不管其抱著的是什么心思,這句話警醒了自己是沒錯的。
見此,公子信也是移步回了原來的地方,他以庶子身份,能夠在朝堂上壓制住長公子林玧仁,其視覺的敏銳性是不可忽視的。
這般提醒六弟,無非是想博一個人情罷了,因為公子信也是若有若無的覺得,君父的態(tài)度倒是有些不可捉摸。
秦伯四下見無人應話,也是自說自話道:“爾等想要多置田產(chǎn),無非是要給子孫后代留一個先人福澤而已……這一點孤能夠理解?!?p> “乪錙,乪氏一族在棘陽占一千六百頃田畝,你可認?”秦伯直接點名道。
士大夫乪錙惶恐不安的跪在地上,從前從后順序都輪不到自己第一個,可偏偏君上點到了自己的身上,士大夫乪錙除了自認倒霉別無他法,只能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告罪道:“君上,臣知罪!”
“為何占地?”見到乪錙認罪,秦伯也是心平氣和的問道。
見到秦伯并沒有嚴厲追究的意思,乪錙也是心中稍稍安定了下來,隨即說:“誠如君上所言,為子孫謀福澤罷了?!?p> 聞言,秦伯緩緩做了下來,直接就坐在了秦王宮的大殿上,太史夏無怯剛想出言勸諫此舉有失君威,卻被司空明子夫攔住了,低聲提醒道:“君上自有決斷。”
“出身棘陽的士大夫都來孤身邊坐下,今日,孤和你們推心置腹的談一談……”
聞言乪錙第一個做到了秦伯的旁邊,秦伯是踞坐,乃是隨意,但乪錙卻是跪坐,比較正式。
“勿用拘束……”秦伯提醒了乪錙一句,隨即回過頭來看著朝堂上棘陽出身比較出眾的幾位,如茍午涉、再如莩毗等士大夫,道:“怎么,要孤去請你們坐下么!”
聽著秦伯這不怒自威的言語,茍午涉眼睛一抖,隨即便是立即來到了秦伯身邊坐下,依舊是跪坐的姿態(tài),莩毗等士大夫也是隨后坐了過來,秦伯看了一眼,約莫十數(shù)位士大夫。
秦伯像是拉家常一樣對眾位棘陽士大夫說道:“你們多置田產(chǎn),各自在棘陽有數(shù)千頃田畝,孤林氏在棘陽的族地不過是千頃規(guī)模,你們這樣,是打算取林氏而代之么?!”
秦伯言語聲平淡,但其中的意思卻是讓人不寒而栗。
“君上,我等絕不敢有此心思……”棘陽的士大夫皆是叩首道。
“都是為了后人謀算的,孤明白你們的意思,今日孤說這件事……并非是怪你們增加田畝,而是責怪你們欺瞞不報!”
將手放到了茍午涉的背上,秦伯才繼續(xù)道:“茍大夫,孤想起來了去年狩獵的時候,汝三子射中白狐獻給孤一事?!?p> “君上?!逼埼缟嫣鹆祟^來,看著秦伯道。
秦伯卻是道:“孤觀你眾子之中,茍三郎最為出眾!”
“三子知君上如此贊賞他,必定會感激涕零!”茍午涉道。
“茍三郎弓馬嫻熟,文思出眾,不入朝堂恐怕當年茍?zhí)珟煹钠埵线z風就此斷了……”
茍午涉聞言,仔細想了想君上這句話是什么意思,茍?zhí)珟?,自然是指如今茍氏在宗府里的宗老茍佈,茍佈曾任大秦司空,也曾教導過如今的秦伯,故秦伯稱茍佈為太師。
〖難道君上屬意三郎?!〗
茍午涉心中突然冒出來這個念頭,如果真的是可以讓三郎重新拿回茍氏的上卿之位,茍午涉心中難以想象。
“太史夏卿,念一念茍氏的田畝……”秦伯轉(zhuǎn)回身對太史夏無怯吩咐道。
夏無怯出列拿出了書簡讀道:“茍氏,棘陽占地三千余頃?!?p> “三千余頃……這個數(shù)字可著實不小呢!”秦伯如是說道,隨即再問道:“茍氏原封多少?”
“八百頃?!毕臒o怯應道。
“八百頃,三千余頃,足足四倍……百里司徒,記下,孤要賜茍氏田畝至三千頃!”
司徒百里槐卻是上前勸諫道:“君上,大秦無功不賞!”
“何謂無功?”秦伯反問道:“太師茍佈歷經(jīng)四朝,隨林氏太公跋涉秦嶺,后滅申建立大秦新土,此功可少?!”
司徒百里槐啞口無言,不過這么一說,他倒是越發(fā)現(xiàn)秦伯此話有些怪異了!
太史夏無怯也是上前道:“君上,臣之封地不過千頃乃是舊制,茍氏三千頃田畝,若是封了,秦禮何在?臣之田畝大于君之田畝,不合禮制啊!”
這么一說,連茍午涉自己都是不好下場了,居然占著比林氏族地還大的地方,這是要做什么!
“諸卿之言,孤心中深知,但茍氏有千里駒,孤不想讓他小宗成為庶民!”
〖君上居然如此器重三郎!〗
茍午涉心中驚駭,不過想來茍氏占三千頃田畝的確是不合適。
“孤看不如這樣……”秦伯看著茍午涉道:“茍卿,直封三千頌的確是不合舊制,孤又格外看重汝三子,不如孤發(fā)推恩令,令茍氏長子為大宗,繼承茍氏八百頃田地,汝三子聰慧,亦可封八百頃,長子三子皆有封賞,二子不可偏頗了,亦八百頃,余子各有分封,這般也不違舊制,如何?”
〖看來君上是真的喜愛三子!〗
茍午涉也是內(nèi)心篤定道,眼下三千頃的確是難以吞下,這般下來田畝依舊掌握在自己一族的手里,倒也是不虧,想通之后茍午涉也是拜謝道:“臣代茍氏一族多謝君上封賞!”
秦伯這才站起身來,對著其他的棘陽士大夫問道:“既然如此,推恩令惠及爾等如何?”
“臣等代族人多謝君上封賞!”眾多士大夫謝道。
秦伯轉(zhuǎn)回身走回了臺階上,道:“取地圖來封賞諸位士大夫!”
不多時高錦便是捧上來了南秦的地圖。
秦伯看了看地圖,隨即道:“這茍氏的三千頃……便是劃在了復陽吧!”
“復陽!”
聞言,茍午涉瞪大了雙眼,其余諸位棘陽的士大夫也是錯愕,沒有想到秦伯給他們的地乃是外封!
“大秦前上將軍,莒勱老將軍上殿!”
秦王宮大殿外,一道蒼發(fā)白髯的身影緩緩走上宣政殿的臺階,黑甲銀袍,一柄鑲金寶刀在手。
“是老將軍!”
〖是老將軍來了,來了,我們的田產(chǎn)可以保住了!〗
眾多棘陽士大夫見到莒勱老將軍走進來,紛紛面露喜意。
莒勱老將軍一步一步的走進宣政殿,饒是秦伯也是瞳孔一縮,黑甲銀袍乃是先代秦君親自賜給莒勱老將軍的御身之物,鑲金寶刀乃是先君收集莒勱用斷的寶刀鑄造而成的,并鑲金表明其尊崇。
時隔十數(shù)年,秦伯再看到莒勱這一身打扮,才猛然想起來了。
黑甲銀袍在身,大秦便是沒有能傷莒勱老將軍的刀。
鑲金寶刀在手,除了大秦君主,便是沒有莒老將軍不能斬的人。
“君上!”
這位老將軍七旬年了,南秦建國至今有四任君主,這位老將軍的年紀比大秦都要長那么小小一截,四朝元老的資格讓今秦伯也不得不對這位莒老將軍表現(xiàn)出足夠的禮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