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城……秦都城。
視野的盡頭,乃是一座古城,四郊都是荒草,待馬車駛近了,才可以看見那青黑城墻上,如同成人臂膀粗的蛛網(wǎng)紋裂縫以張揚的姿態(tài)攀爬著。
前面御車的荊翊見著近了宛城,便是不再繼續(xù)趕馬,放緩車速,對車廂內(nèi)提醒道:“殿下,已經(jīng)回到宛城了?!?p> 聞言,車廂內(nèi)一道身影掀開了門簾,看著他城門樓上刻著著“宛城”兩字,然后掃了一周這宛城城墻的殘破,終是悠悠一嘆。
宗衛(wèi)荊翊也是只當自家殿下是對此次外出乘興而去敗興而歸的哀嘆,畢竟那秦嶺天險,虎狼肆虐之地,單單是憑借主仆數(shù)人,恐怕還是進不了秦嶺的深山地帶。
其實林玧琰哪里是哀嘆此行夭折,不對……準確的說,是林玧琰何止是哀嘆此行夭折。
這是秦?!
沒錯,這就是那個“奮六世之余烈,振長策而御宇內(nèi),吞二周而亡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執(zhí)敲撲而鞭笞天下,威振四?!钡馁亍?p> 準確的說,這并不完善,這里的確是贏秦,但并非是那個占據(jù)關中的嶺北贏姓趙氏之秦,此秦乃是占據(jù)南陽的嶺南贏姓林氏之秦。
六十年前,秦與晉魏氏河西之戰(zhàn),晉魏氏河西守吳啟以五萬魏國精銳之師“魏武卒”擊潰秦五十萬大軍,斬殺無數(shù)秦人之后步步緊逼,絲毫沒有放過老秦人的打算。
于是老秦人便是被迫西遷,多數(shù)走回了先祖居住的隴西大山中,而贏姓林氏這一支則是率領族人翻越了秦嶺大山,費盡千辛萬苦終于到達了嶺南的南陽郡。
那時,楚國王都東遷壽春,放松了對“漢水諸姬”的控制,占據(jù)宛城的乃是申國,申侯因引進犬戎攻破姬周王畿,而被漢水諸姬排斥,國勢逐漸衰弱。
贏姓林氏所率領的族人皆是在關中與異族相斗、與中原諸雄相爭的銳士,因此在如今的藍田至武關一帶站穩(wěn)腳跟之后,便是以風卷殘云之勢東進滅了申國,建立了嶺南之秦,區(qū)別贏姓趙氏之秦,南陽贏姓林氏之秦也被稱為“南秦”。
而林玧琰也正是這南秦秦伯所出的六公子,不過很顯然,這位公子殿下對自己的出身十分不滿意。
荊翊緩緩駕馭著馬車,那守城的士卒也是見馬車銅軛上的響鑾乃是雕刻著公侯飾紋,知道馬車的主人非富即貴,也是沒收城門稅,便是趕了馬車進了城。
進了城,這馬車乃是上有一個傘蓋,四周沒有帷幕,在前設門簾。
這帷幕透光,林玧琰進了宛城,也是看了看四周的狀況,宛城外城墻殘破,這城內(nèi)的光景也是比外城墻好不了多少。
這直道因為年久失修,道路之上坑坑洼洼,這幾天剛下了幾場雨,有的地方還積水了,車轍輾了過去濺起了一灘水,兩邊的房屋也只有一人多高,有的是土墻,也有石墻,其上都是茅草作頂,也就偶見一兩處高墻深院的,這勿用說都是南秦老氏族的祖產(chǎn)。
〖這哪里能像那個有“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內(nèi)”的老秦啊……〗
林玧琰莫名一嘆,如是心道。
這嘆聲引起前面御車的荊翊注意,回頭詢問道:“殿下為何執(zhí)意尋那秦國祖地,我見過宗府的史籍上記載,秦人先祖河西之戰(zhàn)后便是失了舊都櫟陽,北秦國也是因此滅國,先祖也是翻越秦嶺,建立了如今的南秦基業(yè),殿下就是翻越了秦嶺到達嶺北……也未見得會找到老秦人?!?p> 聞言,林玧琰也是不怎么相信后世結束了戰(zhàn)國序幕的秦國會因為河西之戰(zhàn)就此消失了。
南秦基業(yè)……
林玧琰也是不由得在心中有些自嘲,這南秦所在的南陽,乃是屬于長江流域,剛好是卡在中原和荊楚蠻夷的邊緣位置。
如今南秦與三晉接壤,這三晉中的晉韓氏又是對南秦虎視眈眈,而武國如今統(tǒng)不過四五十萬人口,帶甲之兵數(shù)萬余人而已,晉韓氏乃是三晉之一,其中原強雄的地位是不可否認的,有這樣的一位強鄰臥睡北境,如何不憂?!
其次荊楚乃是自稱蠻夷,其中林玧琰還在在南秦史籍上見到典故。
當年楚國伐隨,隨王就問楚子何故,楚子就回答“寡人就是蠻夷之地,如今中原諸侯皆是背叛姬周禮儀,相互攻伐,如今寡人兵強馬壯,依照姬周的分封宗法,想要請姬周天子給寡人加封?!?p> 于是隨王就為楚子向姬周天子請封,姬周天子沒有答應,還讓“漢水諸姬”出兵攻打楚國,楚子大怒,其言說“寡人的祖先是鬻熊,曾追隨姬周的開國天子文王,后有功被封為楚地的男爵,如今四周的荊楚蠻夷都歸附寡人,姬周天子不加封寡人王位,寡人便自尊為王!”
于是楚子稱王,與隨人結盟,于是荊楚之地的蠻夷皆是歸服楚國。
楚國自成一邦,多次想與中原并行,昔時于洛水邊問姬周王室鎮(zhèn)壓國運的九鼎輕重,其中奪權意思不言而喻。
而夾在兩者之間的南秦也是成了首沖之地,不過好在有“漢水諸姬”的存在,南秦的南境防御壓力也是小了不少。
不多時,林玧琰的車駕已經(jīng)是駛到了自己的府邸“公子琰府”,這院子并不大,林玧琰只有數(shù)名宗衛(wèi)以及下人而已,他作為公子的俸祿,只能夠給養(yǎng)這些人了。
荊翊問府中下人:“紀武和淳于啟可曾回來?”
這紀武、淳于啟與荊翊一樣,乃是公子林玧琰的宗衛(wèi),先前也是隨著自家殿下前去秦嶺想要翻越過去尋找到關中的老秦人。
不過在秦嶺大山外,被一群山中的猛虎惡狼等野獸打退了心中想法的林玧琰,也是讓他們提前回來了。
下人回道:“前幾日就已經(jīng)回來了,不過因為公子殿下的食邑今年的田稅收上來了,兩位宗衛(wèi)大人便是領著人前往食邑去了?!?p> “嗯……”荊翊點點頭,隨即說道:“去把馬車停好,給馬也喂些草料?!?p> “喏?!边@下人應道,隨即便是從荊翊的手中接過了馬鞭桿子。
荊翊搬下步臺,便是讓林玧琰下了車,道:“這一路舟車勞頓,想來殿下也是累了,不如早些歇下?!?p> “嗯……”林玧琰點點頭應道。
躺在床榻上的林玧琰也是若有所思,的確,他并非是一個完全的古代人,其中細節(jié)也不必多說,反正說了也沒有人信。
作為高出這個時代一個眼光層次的眼睛,也并非是沒有掙扎過,相反,還掙扎的死去活來,可現(xiàn)實卻是回應林玧琰的是:并沒有什么用。
比如說,林玧琰花了幾年的功夫,搗鼓出來了白紙,也改進了毛筆,想要大賺一筆的時候,卻是發(fā)現(xiàn)這個時代連字都沒幾個人認識,再比如說,想要做個行軍打仗的將軍,卻是被自己的君父秦伯以“胡鬧”否了。
逐漸的,林玧琰也就是放下了活絡的心思,轉(zhuǎn)而去選擇抱大腿,南秦這條大腿還沒有胳膊粗,林玧琰可不會看入眼,他的目標是北秦!
可是得到的消息卻是北秦六十年前被晉魏氏打的亡國了。
眼下姑且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但那兇險的秦嶺就是橫亙在天地之間的巨塹,憑借自己根本就跨不過去!
最傷不過心哀!
自己雖然是貴為公子,但要是那些三晉或者南楚這些戰(zhàn)國強雄的公子該多好!
想了想,林玧琰還是決定要先睡一覺,他以為這東跑西跑的,肯定是一沾了枕頭就能夠睡著的,但是并不是這樣,小半個時辰一直都是似睡非睡的狀態(tài)。
〖不行不行……這件事我必須要想好退路,否則寢食難安!〗
爭儲?
話說回來,林玧琰覺得南秦要是在自己手里,肯定不會向現(xiàn)在這么窩囊,肯定逮著晉韓氏這個病貓往死里揍。
但即使是這個禮樂崩壞的大時代,宗法制也是極為森嚴,林玧琰覺得自己非嫡非長,又沒有錢糧養(yǎng)士,聲名也不顯赫,參與爭儲肯定沒有什么優(yōu)勢。
既然不能爭儲,那能有什么活路?
對林玧琰來說,南秦雖然有幾十萬人口,但明顯就是一艘破船了,自己要是不開個小船,等到大船翻了,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開個小船……?!〗
林玧琰靈光一現(xiàn),便是站起身來取出了床頭匣子里來。
造紙不行,領兵打仗君父也并不放心,那自己可以做一點穩(wěn)妥的事情?。?p> 比如說……種地!
當然,這并非是要自己親自去種地,以前在宮學里讀過齊國的《管子》便著覺得里面的【管鐘變法】不過爾爾。
眼下似乎是所有的退路都被天意打斷了,不如自己領頭去自治一個地方,拉起來自己的一套底子自干自的呢!
便是如此想著,林玧琰也是說做就做,要不然也不會為了一個念頭跑去看看秦嶺的兇險才折返的。
想要自己干自己的,勢必繞不過君父,而且林玧琰挑選的自治地方,也是必須要君父點頭同意的,林玧琰現(xiàn)在就覺得自己該想想怎么說服自己的君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