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五章 劉備傳（五）

　　——公元177年——

　　洛陽，西市。

　　“玄德，你要不要考慮換兩個普通一些的劍鞘？”

　　離開張世平的鐵匠鋪之后，公孫瓚終于忍不住向劉備建議道。

　　“哦？為什么？”劉備淡笑著撫了下肩后的劍柄。

　　“還要問為什么？”公孫瓚指著劉備背后雙劍：“如此精美，引人注目的黑白雙股劍，卻配上幾近透明的劍鞘，又交叉背在身后，對敵時毫無疑問會令對方警惕，某些需要隱蔽施展的相關(guān)劍技將完全無法施展出來。”

　　很明顯，那張世平要用透明劍鞘顯擺自己的作品，完全沒考慮過它的對敵效果，但劉備卻十分配合，這令公孫瓚感到頗為奇怪。

　　“劍技嗎？”劉備稍稍放緩腳步，雙手按向自己的肩膀。

　　錚——擦擦擦——

　　黑白雙劍同時出鞘，以幾乎看不清軌跡的速度在空中連斬三劍，當(dāng)劉備停下時，面前似乎仍然殘留著銳利的劍痕。

　　“伯圭兄，你認(rèn)為我這不成招式的三擊，是黑劍威力大，還是白劍威力大？”劉備并未收劍入鞘，只是放低了劍尖，向公孫瓚問道。

　　“那是……嗯？”公孫瓚正要回應(yīng)，卻半途停下，眉頭微皺。

　　這六劍，原本白劍光明正大，黑劍詭異難測，但他回憶時無論把心思專注到哪一方，另外三劍便會從印象中消失。

　　“雙劍全都如此精美而引人注目，但關(guān)注點本身卻完全相反，其所帶來的好處便是，除非心思縝密過目不忘，那么每次只能注意其中一方，”劉備再次晃動雙劍，但并未使出劍技，只是不停地轉(zhuǎn)動劍尖，以黑劍畫方，白劍畫圓：“這樣的話，看起來應(yīng)該更加明顯?！?p>　　明明劉備的動作毫無花巧變化，但公孫瓚看去時，若要看清方形，圓形就會消失，若關(guān)注圓形，則方形幾乎不可見。

　　“嘖嘖……有意思，不過，若非像玄德你這樣雙手沒有主次之分的人，理應(yīng)無法達(dá)成這等效果才是?！惫珜O瓚最后說道。

　　“我并未向張兄提過這點，所以應(yīng)該是巧合，而他將此雙劍鍛造成這等模樣，原因大約是另外這條，”劉備正說著，前方路過了幾名士子，全都是盧植名下“登堂級”弟子，于是遠(yuǎn)遠(yuǎn)朝他們揮動手上白劍：“諸位兄臺，看玄德新造的這把寶劍如何？”

　　這些弟子因有盧植講解關(guān)于目前“瘟疫”的防護(hù)，所以敢于在外行走，而平素對于劉備這個“小師弟”的觀感也不錯，此時紛紛回應(yīng)：“很不錯?！薄巴ζ??！薄八ё龅?？”“可別拿去砍東西啊，多半一下就碎了。”

　　互相寒暄問候并擦肩而過之后，劉備才向有些目瞪口呆的公孫瓚說道：“因為太過精美，所以第一印象是裝飾品——雖然只能騙到每個敵人一次，但已經(jīng)足夠了。”

　　“唔，北方那些異族可不會管敵人拿的什么武器，騎馬沖過來時一向是砍、切、削三招，所以你這個對他們是無效的……”公孫瓚為了挽回面子而強(qiáng)行附加條件。

　　“那是自然，幽州百姓一向感激公孫家對他們的保護(hù)。”劉備從善如流地改變話題。

　　“哈哈，玄德，我跟你講，這次我捉到的那白馬之神駿即使在幽州也不多見，我要把它帶回去，配上幾百匹血統(tǒng)優(yōu)良的母馬，最后打造一支純白馬的漂亮騎兵，在敵人以為他們是儀仗隊的時候，一波沖過去踏平——”公孫瓚顯然受了劉備那“華麗到被人無視”的雙劍影響，但由于他本身是用矛的，只能退而求其次。

　　“聽起來不錯，可想好名號？”劉備附和道。

　　“嗯……‘白馬義從’，如何？”

　　“甚佳?！?p>　　————

　　洛陽，太學(xué)。

　　雖然有瘟疫流行，但有許多工作并不能停下，除了維持洛陽和朝廷正常運(yùn)轉(zhuǎn)的必要措施之外，《熹平石經(jīng)》的雕刻也在此列。

　　據(jù)說這石經(jīng)自熹平元年開始雕刻，至此時已經(jīng)六年，皇帝曾放言稱若它一日不完成，便一日不改年號，然而受此次瘟疫影響，恐怕不得不改，所以盧植與蔡邕，鄭玄等一干大賢即使在全城戒嚴(yán)的情況下，也要推進(jìn)此事繼續(xù)進(jìn)展。

　　所以，大賢們便沒什么功夫和弟子寒暄聊天，劉備和公孫瓚拜見后，盧植只是被略微考較了一下他們的學(xué)識進(jìn)展便直接把人趕走。

　　“哎……聽說蔡家小姐學(xué)識出眾，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只是無緣一見?！弊叱鎏珜W(xué)之后，公孫瓚嘆氣。

　　“聽聞是因為蔡邕先生的弟子曹操曹孟德在擔(dān)任北部尉時得罪了十常侍，被外放做縣令，另外兩名弟子與其關(guān)系甚好，為免被波及，也一同去了?！眲浠貞?yīng)道：“所以，她即便要嫁人，伯圭兄也是毫無機(jī)會的?！?p>　　“我豈是——”公孫瓚瞪劉備，然后在對視中敗下陣來：“好吧，我就是……”

　　“人之常情，伯圭兄不必掩飾，畢竟年紀(jì)也差不多了?！眲湔讨珠L，拍拍比他要高的公孫瓚的肩膀。

　　“玄德，你自是不知，家中長輩給我介紹的女子，皆是武家女兒，能提刀開弓上馬，打起來尋常男子五六個無法近身，但就是沒有知書達(dá)理，溫婉可人的，原以為來洛陽求學(xué)能尋得一二，結(jié)果這邊的人家又嫌我是幽州來的大老粗，不肯讓女兒是邊塞受苦，”公孫瓚訴苦道：“都是天降隕石，靈氣復(fù)蘇的錯！”

　　“唔……”劉備覺得如果他再調(diào)笑的話，公孫瓚就會惱羞成怒了，于是干脆替他出主意：“我來自涿郡，伯圭兄自是知曉，涿郡郡守劉虞，祖上曾任光祿勛，其正有一女，年紀(jì)與伯圭兄相仿?！?p>　　“哦？”公孫瓚稍微提起了興趣：“她性格如何？”

　　“不曾聽聞，”劉備答道，見公孫瓚有失望之意，才補(bǔ)充：“然而在女子大多喜歡縱馬奔馳，開弓打獵的幽州，一個世家小姐卻‘幾乎沒人見過’，這本身就表現(xiàn)出了她的某些性格。”

　　“好兄弟！”公孫瓚一拍劉備：“我近日就修書回家，讓總催我成親的長輩們與那郡守談?wù)劇舸耸履艹?，他們想要給我介紹的武家女兒可以全都介紹給玄德你?！?p>　　“這個就免了，我可是希望自己未來的妻子既知書達(dá)理、禮儀完備，也可上陣殺敵，弓馬嫻熟呢?！眲溥B連擺手。

　　“這可就難了?！惫珜O瓚摸著下巴望天，似乎開始思索那些認(rèn)識的人家。

　　“小弟才十六，提起此事尚且過早——唔？”劉備話到一半，忽然被“菩薩木像”上傳來的大量暖流所震驚。

　　只是為伯圭兄牽線便會如此？他竟如此急迫地想要成親？

　　一時間，劉備看向公孫瓚的目光都變得有些怪異了。

　　————

　　洛陽、北部醫(yī)院。

　　劉備和公孫瓚此次外出，除了去取武器、拜見老師之外，還需替老師檢查城中從各地征召而來的醫(yī)者所工作的院落，簡稱“醫(yī)院”的情況，當(dāng)他們來到洛陽北城門附近的醫(yī)院時，便聽到有喧鬧聲傳來。

　　“某家要求醫(yī)，為何不許進(jìn)？”

　　“此地乃是為應(yīng)對瘟疫而征召的各地醫(yī)者所居，不單獨治病?！?p>　　“那某家要走，你為何又使兵丁攔路？”

　　“你所帶小童有染疫跡象，必須隔離治療?！?p>　　“染疫？你見過什么持續(xù)數(shù)年的‘疫’？若非你們把全國各地的名醫(yī)都征召來洛陽，無法為小兒診治，某家又為何要千里迢迢從南陽趕來??？”

　　“在下只是奉皇命行事?！?p>　　轉(zhuǎn)過街角，劉備和公孫瓚便看到有一名抱著大約六七歲小童，背后背著弓箭的中年漢子正與一群手持五色大棒的軍吏對峙，為首者是個體型高大卻不魁梧，面容嚴(yán)肅卻不怎么有精神的武將。

　　“哦，是頂替曹操的新任洛陽北部尉，魏海魏識文，”公孫瓚道：“此人似乎是十常侍特意挑出來的，不屬于任何勢力，拒絕任何非正式命令，對皇帝忠心不二，只是有些方正近迂?！?p>　　“唔……”劉備的關(guān)注點則在那個面色蒼白，萎靡不振的小童身上。

　　“咳咳咳咳咳呃嗯——”小童似乎被劍拔弩張的氣氛影響，發(fā)出了一陣劇烈到讓旁人都感到心悸的咳嗽。

　　“某家改主意了，今日定要進(jìn)去，看你是否攔得住！”那中年漢子將懷中小童輕輕放下，徑直摸向背后長弓。

　　魏海不答，只是舉起手臂，一干軍吏舉著五色棒踏前一步，越加縮小了包圍圈。

　　“閣下可是來尋南陽張機(jī)張仲景的？”劉備無視那幾乎要凝固的氣氛，直接踏入包圍圈：“張醫(yī)師并不住在此處，在下愿替閣下引路?！?p>　　“哼……多謝這位小郎君，”中年漢子放下長弓，斜視了那洛陽北部尉一眼：“不過那個軍頭似乎不準(zhǔn)某家離開。”

　　“見過劉小郎君，”魏海向劉備略一施禮：“在下的職責(zé)是將所有具備染疫特征者隔離，即使是盧植大人親至也不能放人。”

　　“自不會讓將軍為難，”劉備應(yīng)道，然后從懷中取出一只瓷瓶走向那中年漢子：“不知閣下可聽說過太平道？這便是他們所產(chǎn)的‘九花玉露丸’，以在下觀之，閣下之子大約是旅途勞頓使病情加重，此藥雖然無法治愈，但至少可令他好轉(zhuǎn)許多，而不被視為疫者?！?p>　　“……多謝?！蹦菨h子顯然聽說過太平道和九花玉露丸，簡單道謝后接過瓷瓶，將其中的藥丸喂給小童。

　　不多會，小童臉上的蒼白和身軀的顫抖都消失不見，即便是咳嗽，也變得十分輕微。

　　“將軍，現(xiàn)在可以放人了嗎？”劉備向魏海說道，而那北部尉一言不發(fā)地帶著一干五色棒軍吏退開。

　　“閣下自南陽來，為何竟不知張先生個性？”劉備向那漢子示意跟上，而后前頭引路：“張仲景并未居住于北部專為達(dá)官貴人所設(shè)之北部醫(yī)院，而是在西部醫(yī)院替普通百姓診治?！?p>　　“能為貴人治病的，總該有些本事……”中年漢子抱著小童跟上，有些赧然。

　　“此時洛陽三大名醫(yī)，董奉長居宮中，張機(jī)位于西部，華佗四處巡游，行蹤不定，方才閣下便是沖了進(jìn)去，也不會有人愿意冒著得罪貴人的風(fēng)險替你診治的，”劉備搖頭，“因為在那些那些貴人看來，若一個醫(yī)生替平民治病，便沒有資格再為他治病——著名醫(yī)者例外?！?p>　　“某家南陽黃忠，字漢升，請教小郎君姓名，日后定當(dāng)相報?！敝心隄h子拱手。

　　“在下只是個路過的漢室宗親罷了?！眲鋼u頭不肯說，雖然之前被那北部尉叫破了姓氏，但若此時通名，卻有挾恩圖報的意思。

　　“……”公孫瓚繼續(xù)望天，玄德他還真是做好事不留名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