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夙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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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化弄人，五十年避世終究沒有躲過去??！”李成握住李藎忱的手已經(jīng)緩緩松開，老人身上的力量顯然和他的生命一樣正在緩慢卻不可阻擋的流逝。
李藎忱緩緩垂下頭，自家爹爹的心愿他很清楚，五十年的躲避，結(jié)果最后還是在這亂世兵鋒之中化為齏粉。李成此時心中的不甘和憤恨不言而喻，可惜他已經(jīng)不是五十年前那個千軍萬馬之中所向披靡的白袍鐵騎了，而是一個爬山都得停一停的老人。
五十年對于這已經(jīng)持續(xù)了數(shù)百年的亂世來說算不得什么，但是對于李成來說，幾乎可以說是一輩子。
李藎忱知道自家爹爹實際上并沒有經(jīng)世濟民的博大胸懷，他想要的不過是給自己的親人在這亂世之中開辟一片桃源，可是直到今天他的桃源在血火中化為灰燼，他才意識到自己是多么的天真。
這亂世中的人已經(jīng)和這亂世緊密的聯(lián)系到了一起，只要血火還在，那么這亂世中的人就不可能一生安寧。人如塵埃，隨風飄散，身不由己，正是如此。
所以當生命的最后一刻，李成握住李藎忱的手，靜靜的看著他，而李藎忱并沒有說話，只是鄭重的點了點頭。
結(jié)束這亂世，給天下流離之民一個桃源！
緩緩閉上眼睛，李成深深嘆息一聲：“這位小將軍······”
在場的所有人都怔了一下，而蕭世廉被身邊一名老卒拽了一下衣袖方才反應(yīng)過來李成喊的是自己。對于這個素昧平生的老人，蕭世廉還是很敬佩的，并且他也能隱約感覺到這個老人并非凡人。
一個山野老人，如何會有如此高超的功夫，又如何能夠培育的出來李藎忱這樣的子嗣？
所以在意識到李成喊的是自己時候，蕭世廉急忙上前一步一拱手：“老人家有何吩咐？”
李成雖然閉著眼睛，但是聲音已經(jīng)變得中正平和：“他們說你姓蕭，那老頭子斗膽問你一句，始興蕭諒是你何人？”
蕭世廉臉色一變，而他身邊的老卒們也是神情駭然的看向李成。
遲疑片刻，蕭世廉還是深吸一口氣：“正是家中先祖父?！?p> “還真是故人之后啊?！崩畛奢p嘆一聲，“世事變遷，歲月如梭，能夠看到故人之孫······咳咳······也算榮幸了······沒有想到故人先走一步，老頭子倒也能夠在九泉之下與他相會了?！?p> “老人家認識家祖？”蕭世廉狐疑的看向李成。
“把······把這個給你爹爹罷，但愿······但愿你爹爹知道當年的······當年的事情，”李成勉強撩開衣袍，指著腰帶上的一個再簡樸不過的銅佩飾，“若是知道，他會明白?！?p> 而旁邊宋老爺子和鄭老爺子對視一眼，默然不語。
老伙計既然下定了決心，那么他們也沒有橫加阻攔的道理。
蕭世廉明白眼前這位老人肯定與家中有淵源，當下里躬身行了一禮。而李成勉強睜開眼睛，目光落在李藎忱和李憐兒身上，老人拼盡最后力氣，勉強擠出來一句話：“藎忱，照顧好憐兒······”
話尚未說完，老人頭一歪，已經(jīng)斷了氣息。
“阿爹！”李憐兒驚呼一聲，伸手攥住李成的手，只不過李成的手已經(jīng)無力的從她的手掌之中滑出。眼淚奪眶而出，這個一向樂觀的小姑娘終于忍不住，一把抱住李藎忱：
“哥，阿爹他······”
伸手輕輕拍了拍自家妹子，李藎忱長長嘆息一聲。
最終和他那些弟兄們一樣，倒在了和北朝蠻夷抗爭的道路上，不知道李成這樣的結(jié)局算不算死得其所？
而宋老爺子和鄭老爺子同時看向李藎忱：“藎忱，憐兒，節(jié)哀順變，現(xiàn)在······”
“晚輩明白?！崩钏|忱點了點頭，強忍住自己的淚水。
他很清楚現(xiàn)在根本不是悲傷的時候，包括蕭世廉麾下的部卒在內(nèi)，足足二百號人不能就這么困在這個山洞中，更何況這個山洞就算是堵住了洞口，也不是不可能被人發(fā)現(xiàn)，只要有那些同樣熟悉山中環(huán)境的山賊相助，北周軍隊很容易找到這處洞口。
尤其是在剛才一戰(zhàn)中蕭世廉帶著身披南陳衣甲的士卒出現(xiàn)，無疑已經(jīng)告訴北周這里有南陳的軍隊，哪怕只是斥候，也足夠?qū)⑺麄兊南⑿孤冻鋈?，而現(xiàn)在這支斥候隊伍很有可能就被困在山上。
所以北周將領(lǐng)們會有如何反應(yīng)也就很好猜測了。
“飛來橫禍啊?！辈恢朗钦l先感慨了一聲，整個村子中的婦孺老弱都暗自垂淚，而宋飛等僅剩下的幾個年輕人也都是神色黯然。
李成是村子中三位族長里身體最好的，至少大多數(shù)情況下走路還用不著拐杖，而現(xiàn)在這位一向和藹可親、在關(guān)鍵時候有足夠為所有人遮風擋雨的老人撒手人寰，他們前方的道路將會更加風雨飄搖。
“大家要打起精神！”鄭老爺子用手中的拐杖重重敲了敲地面?！笆耪咭咽牛呷羰潜瘋灰?，如何繼續(xù)生存？！”
黑暗中的哭聲漸漸平息，一道道目光都落在鄭老爺子的身上。鄭老爺子搖了搖頭：“我家阿慶也走了，各家各戶走的人不在少數(shù)。但是不要忘了他們?yōu)槭裁醋撸麄冏呤菫榱俗屛覀兡芑钕氯?，如果我們在這里為了他們而悲傷、而耽誤了時間，那么他們的走豈不是浪費！恐怕無論他們誰的在天之靈，都不想看著我們在這里哭，哭有什么用，怎么活下去才是關(guān)鍵！”
老人的聲音越來越高，擲地有聲。
李求、宋飛還有蕭世廉等人，都下意識的挺直腰桿。
而李藎忱默默的看著鄭老爺子，心里面暗暗感慨一聲。一個人倒下，自然會有另一個人毫不猶豫的站起來肩負他的責任，前赴后繼、生生不息、宛若一人，白袍軍的傳統(tǒng)在這一刻展露無遺。
五十年后的這些老卒尚且能如此，不知道五十年前的那支軍隊強大到什么樣子，真是令人神往。
鄭老爺子手中的拐杖向黑暗更深處一指：“這山洞是當初我們幾個老頭子無意之中發(fā)現(xiàn)的，之后一直作為村子避難之處，只不過這五十年來還是第一次用。山洞綿長深邃，向里面通到什么地方無人得知，之前我們曾經(jīng)向深處走過很遠，發(fā)現(xiàn)最深處是一處水潭，只得作罷，不過那已經(jīng)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