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雪

　　這時候已經(jīng)上樓的顧冬雪見到這情形，知道顧邦正能做的也只是給客棧一些銀子，讓張家人吃一頓好的罷了，明日他們應(yīng)該就不會和張家再遇到了，他們坐著馬車，張家人則是帶著腳鐐行走，速度上相差很大，今日之所以能夠遇到，是因為張家人今日出城流放，天剛剛亮便出城了，而顧冬雪他們則是辰末才出城，第一天走的又慢，投宿的又早，所以才碰到了。

　　果然，第二日，天剛剛亮了沒一會兒，顧家的那些下人們就將東西收拾好了，顧邦正和顧家姐弟也順利上了馬車，馬車“噠噠”的行走中，顧冬雪在霧山鎮(zhèn)外看到了先他們一步上路的張家人，這一刻，顧冬雪像是看到了上輩子的顧家和自己。

　　寒風(fēng)瑟瑟中，一群衣裳并不厚實的姑娘奶奶少爺們，他們帶著腳鐐，一步一步的往前挪著，身后有差役拿著鞭子在后面不停的驅(qū)趕著，像是驅(qū)趕著一群牲口，而他們的臉上悲傷已經(jīng)不見，有的只是空洞和絕望，忽而會突然出現(xiàn)一抹狠意，顧冬雪知道那是求生的強烈意志，是要活下去的堅定決心。

　　僅僅兩天的時間，張家人從衣著錦繡的高門大戶成了沒有自由身的罪官家眷，那種身份的驟然變化并不是那么容易便能夠輕易接受的，這一點顧冬雪無比的明白，就像上一世，即使已經(jīng)帶著腳鐐在雪地中徒步走了二十多天，顧冬雪有時候都以為那只是一場噩夢，總有醒過來的一天，而直到在病的模模糊糊之間，感受到那些差役令人惡心的垂涎目光，以及綠草遭受的不敢想象的侮辱之后，那一刻，顧冬雪即使燒的渾渾噩噩，不知今夕是何夕，可是她在那一刻卻無清晰的認(rèn)識到顧家的確是沒了，她如今的處境便是她以后的處境，噩夢應(yīng)該不會再醒了，信哥兒沒了，綠草沒了，綠蔓看樣子也要保不住了，病魔擊垮了她的身體，而認(rèn)清現(xiàn)實的絕望打散了她內(nèi)心那些微的求生意志，她死在了那個大雪紛飛的凄涼夜晚，卻醒在了尚花團(tuán)錦簇的候府。

　　這一世，她努力的準(zhǔn)備，她極力想在最絕望的境地中為自己信哥兒等人謀一分希望，可是這份希望是她能夠謀得了的嗎？顧冬雪并不知道，連成功的幾率她都沒有辦法算出，這一切既要看天意，要看自己，更要看事態(tài)的發(fā)展。

　　將滿臉絕望，帶著腳鐐被驅(qū)趕著行走的張家人遠(yuǎn)遠(yuǎn)的甩在了身后，趁著天尚未下雪，顧邦正吩咐近幾日盡量多趕些路。

　　只是事情并不如人意，在第六日的時候，他們一行人剛剛走過通城，那時天光甚好，天空之上飄蕩著三三兩兩的白色云朵，太陽透過輕薄的云彩射在大地上，暖意融融的，并不見一絲要變天的預(yù)兆。

　　可是就在他們出了通城城門不久，天空之上本來尚顯得輕薄的云彩就像被浸了水一樣，頓時不僅變得厚重了許多，就連色澤也黯了下來，太陽無法透過那厚重灰暗的烏云照向大地，天陰沉了下來，隨之而來的便是北風(fēng)呼嘯，和驟然寒冷下來的空氣，這一天是長寧十五年十月二十五，天下起了雪，比顧冬雪前世知道的晚下了三天，不一樣的天氣情況，讓顧冬雪有瞬間的喜悅，或許今生顧家并不會遭遇上一輩子的劫難，畢竟有地方與前世不同了，顧家說不定就是那其中的一個變數(shù)，心中產(chǎn)生這樣僥幸的希望，顧冬雪暗暗祈禱著這個僥幸的希望能夠?qū)崿F(xiàn)，當(dāng)然，她所需要做的仍然會去做，只不過她寧愿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多余的。

　　臨近傍晚的時候，一行人終于趕到了驛站，這往后的一路上，除非進(jìn)城，否則大部分時候他們都是要投宿驛站的，沿途客棧并不多。

　　大雪下了大半日，卻已經(jīng)積了厚厚的一層，沒及成人膝蓋，可想而知，這雪下的有多大，這一日他們一行人走的路程可能連平日的三分之二都沒有，實在是雪路難走。

　　對于這些尚算不得荒郊野外的驛站而言，顧邦正一個五品同知的官位雖然不算芝麻官，驛站的驛丞雖然不致于怠慢他們，但是若說起有多熱情也是沒有的，不過好在該有的都有，熱水熱飯菜這些便也足夠了。

　　這一晚于顧冬雪而言，與前幾晚有所不同的不僅僅是外面還在不停下著的大雪，還有顧邦正在這一晚告訴她的事。

　　“雪姐兒，這次我們回望青城，再回京城也不知是什么時候了？”父子三人共用晚餐時，顧邦正似乎猶豫了一下，可是仍然開口說道。

　　見一向講究食不言寢不語的父親自己先開口在說話，顧信有些驚訝，停下了吃飯的動作，看著顧邦正，顧冬雪也睜著一雙清靈靈的大眼睛盯著他，神色鎮(zhèn)定的點點頭，“父親想說什么？”

　　被一雙兒女用這種單純至極卻又似乎信任至極的眼神看著，顧邦正有些不自在，他甚至覺的自己已經(jīng)辜負(fù)了這兩雙眼睛中的信任，他訥訥的道：“你娘不在了，這事也只得我這個做父親的與你說，你自己應(yīng)該也知道，在你很小的時候，我們一家還是住在京城候府的，那時你馬世伯與為父關(guān)系不錯，他們家有一個比你年長四歲的公子，當(dāng)時我們兩家就商量著將你和那馬大公子訂了口頭親事，只是后來我們一家去了望青城，與馬家也是多年不通書信了，兩家關(guān)系也漸漸疏遠(yuǎn)起來，如今馬大公子已經(jīng)是弱冠之年，也到了議親的年紀(jì)，而我們這一去望青城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京城，你祖母的意思是眼看著這門親事不成了，馬家這幾年聲勢不錯，他們即使不想再續(xù)這門親事，也是不好開口的，既然如此，還不如我們家主動開口解除親事，這樣一來，既不耽誤馬家大公子議親，為父也能為你在望青城另尋一門親事，你祖母說她會代為父前去馬家談解除婚約的事，想來現(xiàn)在已經(jīng)談妥了，我們到望青城以后，應(yīng)該便能接到從京城的來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