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軍前鋒爭先恐后沖入寧武關,先鋒都是炮灰的存在,他們目標很明確,趕在主力進城前多搶些財物。
破城之后,可以明目張膽搶劫,所得財物都是自己的。這是闖王定下來的規(guī)矩。
六百多前鋒,身上沒有佩甲,沒有火銃、沒有長槍,也只有這樣,才能將負荷沉重的戰(zhàn)兵拋在身后,自己率先入關,搶奪財物。
他們的地位,只比填壕流民好些。
人命低賤,只有銀子才能讓人覺得安全。
沖入城后卻發(fā)現寧武關已變成一座廢墟。
圍城數日,成千上萬火箭將城中燒成瓦礫。
房屋沒有人,當然也見不到錢,百姓早逃往東邊。
闖王承諾的銀子、女子,當然是沒有的。
舍命沖殺的前鋒感覺自己被賣了。
“入他奶·奶的·毛!一粒糧食都沒有!狗·日的官軍怎么活下來的!”
“沒銀子還打個毛!咱退回去,讓老營上來打!”
當然,他們已經沒機會回去了。
寧武關建于宣化年間,規(guī)格與尋常衛(wèi)所無異,面積不大,繞著走完一圈用不到半個時辰。往來寧武關的商旅嫌破落偏僻,都不肯在此歇腳。
天啟年間,建奴從口外頻繁侵入,寧武關距離張家口最近,位置變得重要,為了屏護京師,大同鎮(zhèn)開始在此駐軍。
有了軍隊,商鋪繁密,物資充沛,寧武因此漸漸興盛。
寧武因軍而興,現在也要因軍而亡。
早被朱聿鍵全部查抄,罪名是和韃子勾結,還有流賊。
入主寧武關不久,朱聿鍵便發(fā)現喬姓晉商和李自成有書信來往,喬大爺子給流賊繪制了一份極精確的城防圖,連城頭垛口數量都有詳細備注。
這位喬大爺不巧碰上朱聿鍵,算是倒了八輩子血霉。
朱聿鍵比朱由檢還兇殘,沒有任何審訊,直接下令將喬老爺活埋。
山西境內,晉商被屠戮一空,百姓紛紛逃走。
炮灰們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
大家流血流汗,攻城略地,不是因為熱愛大順,效忠李自成,只是想搶劫金銀,帶回老家蓋房子娶媳婦。
現在,夢醒了。
弄不到銀子糧食,娶不上媳婦不說,還會在冰天雪地中凍死。
必須搞到銀子,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把銀子刨出來!
流賊徘徊在斷垣殘壁間,像勤勤懇懇的拾荒老人,用沾滿鮮血的手,在廢墟上刨啊刨,希望能刨到一件女人首飾或是衣裳。
他們像無頭蒼蠅,四處亂撞,很快就來到南街。
朱聿鍵手指顫抖,轉身對銃手道:
“流賊靠近,只許弓手射箭,火銃手都不要動!等順軍弓手趕來增援,你們再上,聽到沒!”
策略很簡單,隱瞞己方實力,給對手造成沒有火器的假象,吸引順軍弓手來援,然后突然用火銃給他們最大的殺傷。
順軍越來越近,朱聿鍵焦急望向街口,隱藏在南街佛塔上的弓手終于發(fā)現敵人。
佛塔四層,被順軍紅衣炮打穿的窟窿里探出半個腦袋和兩個手臂,對著下面的明軍街壘打起手勢。
這是秦王從皇兄那里學來的手勢,進入寧武關后,他便教弓手們使用。
在這個時代,旗語和打手勢是最有效的通訊工具之一。
朱聿鍵抬頭望向佛塔上的孫小六,想起這個年輕弓手在京師鎮(zhèn)撫司門前,連續(xù)三箭射中靶心的畫面,干裂的嘴角難得擠出了一絲笑容。
“正北方兩千步外,正過來五十多名輕甲,六名重甲,還有,還有四個騎兵,”
親兵在旁邊緊張的翻譯著,秦王揉了揉布滿血絲的眼睛,抬頭望向北方。
“輕甲手里有順刀,重甲有步弓,騎兵,騎兵佩戴有三眼銃。”
孫小六打完手勢,立即縮回塔中。
朱聿鍵眉頭緊皺,五十個輕甲,六個重甲,四個騎兵,這點兵力可不是普通斥候。
“弓手殺不了這么多!還得咱們出手!“
秦王說罷,開始朝火銃里裝填彈藥,街壘后面,銃手們也在倒銃管內倒入火藥,送鉛子。
明軍與流賊有血海深仇。前幾日迫使百姓填壕的,就是這些輕甲。而那些慘死城外的百姓,不少人是寧武關明軍親戚好友。
朱聿鍵手指不自覺顫抖,倒不是因為內心緊張,害怕死亡,恰恰相反,此刻他心若止水,頗為平靜。這是帕金森綜合征的早期反應,這是老朱家的家族病,當年老唐王就是中風而死。
“守到今日,流賊不會放過咱們,即便是降了,也會被人殺死!路是大家闖出來的,你們身上搭著好幾條性命,慘死的兄弟們在看著!等著你們多殺幾個流賊,所以你們不能輕易死,每人!”
朱聿鍵嗓音嘶啞,語氣卻如磐石堅定。
“每人必須殺死十個流賊!殺滿十個人才能死!少一個都不行!”
“只有這樣!李自成才會派更多人上來,咱們才能殺更多人,將流賊拖在山·西,皇上才會嬴,你們子孫才能過好日子!”
“都再睡,來得是流賊斥候,幾個想早投胎的小鬼,這點人馬,還不夠弓手塞牙縫,等他們大股援軍上來,你們再出手!”
銃手沉默不語,盡管很不情愿,他們還是放下魯密銃,靠在沙袋上閉目養(yǎng)神。幾名炮手將已經點燃的火把熄滅,在炮管上打起了瞌睡。
朱聿鍵望向街壘前面的佛塔樓房,弓手已經準備就緒。
南街路口,一片狼藉,道路被雜物封堵,一些家具還在道路上燃燒。
眾人睜大眼睛望向街口,等待著流賊進入弓箭射程。
朱聿鍵呼吸急促,他心中閃過一個極可怕念頭,順軍已經發(fā)現他們在此地的部署,老營主力正在朝這邊趕來。
秦王對流賊并不畏懼,然而老營精銳卻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這些人作戰(zhàn)勇猛,不死不休,和建奴戰(zhàn)甲不相上下。
他抬頭望向佛塔,沒有看到孫小六,正要轉頭時,眼角余光瞥見佛塔上空升起淡淡的光暈,酷似一個彌勒佛。
“成祖顯靈了嗎?”
朱聿鍵放下大蔥,喃喃自語。
孫小六嚼著大蔥,濃重的辛辣讓他眼角泛起一片淚花,轉身往北望去,一隊順軍人馬停在街口,一個把總模樣的流賊頭目指著順軍戰(zhàn)甲,隔著太遠聽不清在說什么。
“流賊還沒發(fā)現咱們,我去把他們引過來?!?p> 親兵雷大軍沒有睡,聽秦王這么說,連忙道:“不用殿下親自出馬,小人去便是了,”
朱聿鍵還要說什么,雷大軍已經翻身上馬,貼著墻根疾馳而去。
這匹河曲馬,本是留作秦王突圍時騎用,現在也沒這個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