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歷史

天下諸侯一鍋烹

第九十六章 雨中來客

天下諸侯一鍋烹 水煮江山 3279 2017-07-08 15:09:03

  每個人都有一雙手,粗細長短不一。

  營帳里,一燈如豆。

  虞烈跪坐在燈前看手,昏黃的火苗映在血色的瞳孔里像是兩只細長的豎眼,他的手修長而有力,手背上的青筋伴隨著手指的開合時隱時現(xiàn),翻轉(zhuǎn)手掌,虎口與指肚上結(jié)著粗燥而厚實的死繭,這是常年累月勒著馬韁與練劍所致。

  蒯無垢走了,騎著那匹跛腳馬離開了旬日要塞,他沒有回出云城,而是沿著要塞斜背后那條彎曲的小道走向橫山走廊。天大地大,在古老而廣闊的中州大地上,每一天,總會有千千萬萬的士子騎著馬挾著劍周游列國,他們就像無根的浮萍一樣,從東游到西,往南流到北??匆娞烨嗨悖麄儠鞒瑯庸爬系脑姼枞ベ澝?,看見暴政惡俗,他們會拔出腰上的劍,把所看見的一切刻在竹簡上,一代一代的傳承下去。歷史,就在他們的手中記載與傳遞。然而,他們更多的是在尋找適合他們生存的土壤。這是諸侯們的天下,每個諸侯都有不同的手,喜好也各不相同,執(zhí)政同樣如此。哪里能讓他們一展所長,他們就會在哪里出現(xiàn)。

  白衣士子雖然走了,卻在虞烈的心中留下了一枚種子。而那種子便是一支手,一支藏在黑暗里,卻拽著命運的一支手。

  大火鳥霸占了虞烈的床,它趴在那里,伸展著巨大的翅膀,剛?cè)胍箷r,它吃了一條丈長的毒蛇,兩只肥美的兔子,十枚色彩艷麗的蛇蛋,以及半桶香噴噴的糠皮粥,現(xiàn)下,它一動不動的趴著,長長的嘴喙里不時的冒個氣泡,眼皮有氣無力的搭著,那雙赤紅色的眼睛與它的主人一模一樣,輝映成趣。而它,顯然是吃撐了。

  略顯寒冷的夜風(fēng)拉扯著帳簾,發(fā)出“嘶啦,嘶啦”的聲音,穿著鎧甲的士兵持著火把挺著戟從帳門外走過,腳步聲沉重而有力,不時,從那極遠的夜里又傳來幾聲輕微的呻吟,那是俘虜們正在接受懲罰。隔壁的帳蓬里響起了怒罵與大笑聲,那是中年領(lǐng)主和三等男爵正在與遠道而來奸商搓商著奴隸交易的細節(jié),他們唱著紅白臉,子車輿是白臉,年輕的三等男爵是紅臉。畢竟,那是一萬枚蟻鼻錢,不,一萬五千枚刀幣,對三位領(lǐng)主大人而言,這是一筆意料之中的意外之財。自古以來,戰(zhàn)爭便是奴隸最大的來源之一。要不然,憑什么說是成王敗寇呢?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更是大爭之世的準(zhǔn)則。

  奴隸領(lǐng)主一眨不眨的看著自己的手,兩只血紅色的眼睛仿佛聚成了兩束血光落在那翻轉(zhuǎn)的手上。他想,或許蒯無垢說得對,我的背后有一支手,它推著我前進沒有退路,而那漆黑的前方?jīng)]準(zhǔn)就是深達千萬丈的深淵地獄。我是虞烈不是姬烈,就算是姬烈,那也只是一個受人嘲笑的傻子,我與齊格不同,與燕趾、燕武他們也不同,他們才是真正的天之驕子,而我只是在這諸侯之林里掙扎著的一只螞蟻,我只想活下去,活著去完成許下的諾言。

  神,是不會慈悲的,它只會冷冷的注視著這些匍匐在它腳下的螞蟻,給予它們希望或是別的欲望,讓它們在那欲望里竭力的掙扎。在它的眼里,天下是盤棋,或許我連一枚棋子也算不上。它無比貪婪,以嘍蟻的喜怒哀樂為食。

  螢雪還在等我。

  《芳闋殿》里的血信子開得一定很美麗,我想去看看。而那個墻上讀書的聲音,它總是會在我的夢里響起,她是誰?

  小虞,你們要去哪里?你們不是說過么,會永遠守護在我的身邊,不離不棄??墒侨缃瘢銈儏s拿著我的劍與我為敵。

  我的君父,我的舅父,我的外公,你們抵在我背心上的劍,冰冷刺骨。

  不,你是虞烈,而不是姬烈!

  你,沒得選擇!

  豆大的火光搖來搖去,奴隸領(lǐng)主聳著肩膀,攤著兩只手,血紅色的眼睛在溫柔、茫然、無助、無奈、憤怒與咆哮之間不住的變化著。大火鳥感觸到了他那強烈的情緒在急劇變化,它從床上吃力的挪下來,邁著將軍步,慢騰騰的走到他的面前。它站起來比他還要高大,碩大的陰影籠罩著他。虞烈在那陰影里抬起頭來,愣愣的看著他的鳥。大火鳥低下頭,一如既往的用那毛絨絨的腦袋去磨趁他的臉,并且“咕咕”的叫著,仿佛是在說:‘虞烈,虞烈,你還有我?!`領(lǐng)主被它的逆羽刺得生疼,卻無聲的朝著它笑,站起身來,環(huán)著它的脖子,撫弄著那幾根彎長而粗硬的逆羽。

  微弱的燈光將一人一鳥的影子拉得又斜又長,營帳里很安靜,兩道互相偎依的影子不再孤單。

  下雨了,稀稀拉拉的下著,滴落在營帳頂上,“噗噗”有聲,濕冷的風(fēng)從帳簾處灌進來,把燈撲滅了。

  大火鳥爬上了床,擺了個舒服無比的‘大’字。虞烈走到套甲木人旁邊,取下滿是豁口的劍掛在劍袋下,揭開被雨水浸濕的帳簾,走了出去。

  黑漆漆的天空,沒有任何一點色彩,在那雨水侵襲不到的地方飄著幾束零星的火把,除此之外,整個軍營與要塞黑壓壓的一片。

  子車輿與刑洛送走了那位奸商,中年領(lǐng)主略顯肥胖的身影從雨中走來,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定定的看著虞烈:“去還是留,該做決定了?!?p>  “我們應(yīng)該留下。燕人無懼。燕人的血,流的是鐵?!蹦贻p的三等男爵的眼睛在漆黑的夜里散發(fā)著璀璨的光芒,艱難的抉擇來臨了,做為一名尊貴而驕傲的武士,還有什么是比忠誠與信仰更為重要的呢?舍身取國的時候到了!

  “燕人不畏懼死亡,可是燕人不會毫無道理的去死!只要旬日要塞還在,戰(zhàn)爭便永遠也不會停止。我們打贏了一場戰(zhàn)爭,可是我們卻無法打贏接下來的戰(zhàn)爭,我們只剩下不到一千人。而那該死的風(fēng)輕夜,他不知死在了那個諸侯的酒壇里,或是某個嬌美的貴族女子的床上!”子車輿的聲音在“噗噗噗”的雨聲之下,顯得異常低沉。

  “便是只有一個人,我們也要戰(zhàn)斗到底!我們是軍人、武士,武士怎可違抗封君的軍令?!”刑洛在壓低著聲音咆哮,他的眼睛依然很亮,銳利的像是一柄剛出爐的劍,他的臉和脖子應(yīng)該已經(jīng)紅了,盡管黑漆漆的看不見。

  “蠢貨,君上與大將軍并不知道這里的情況,將在外,君命有所不授。要不是打贏了戰(zhàn)爭,我們就餓死了!”中年領(lǐng)主大聲喝斥。

  “死亡,原本就是武士的歸宿!”三等男爵據(jù)理力爭。

  “若是在燕地,若是為了燕國的興衰存亡,子車輿百死無悔。但是,這里是余國,這里沒有皓潔如雪的梨花,也沒有雄才大略的君上,只有破爛的城墻與鼠目寸光的余侯,他們統(tǒng)統(tǒng)想要我們死在這里?。 敝心觐I(lǐng)主吼了起來。

  三等男爵后退了一步,卻又挺著胸膛向一直默不作聲的虞烈看去。子車輿也向虞烈看來。

  去與留,矛與盾,又一次擺在了奴隸領(lǐng)主的面前,他必須得為此做出選擇。他在心里感嘆,不論是去是留,蒯無垢都不愧是鬼谷子的傳人,在不知不覺間,就使這看上去堅不可摧的要塞坍塌了一大半。雖然兩位副將都壓抑著沒有說出心里的禁忌,可是很顯然,他們都在懷疑,這是一場陰謀,對于那些俘虜而言,他們來攻取要塞,不論成功或者失敗,最終都會走向死亡。而對于三位領(lǐng)主而言,或許,自從他們離開燕京城的那一天起,就已經(jīng)被燕國所拋棄,縱然,他們并不知道這是誰的主意,君上?大將軍?亦或,還有其他人?

  雨下得更大了,打得帳蓬嘩啦啦響。

  中年領(lǐng)主與三等男爵的目光就像是寒霧之中的夜狼,灼灼逼人。

  虞烈抬起頭來,冰冷的雨水從天上落下來,打在他的臉上,他卻感覺不到絲毫冷意,胸中似有一團火正在熊熊的燃燒。他拔出了那把殘破不堪的劍,指向漆黑的蒼穹,血紅的目光越來越紅。

  “嗚……”

  然而,凄厲的號角聲就在這個至關(guān)重要的時刻,不合時宜的響起。

  茫茫大雨,潑瓢而下。五爪金龍大旗在雨水的沖唰下,像條破布一般垂掛在箭塔上,塔樓中的氣死風(fēng)燈在風(fēng)雨之中搖曳,就像一只只晃動的鬼眼。

  從那漆黑不見五指的平原上響起了低微的馬蹄聲,它很輕,卻又很沉,一下一下的踩著戰(zhàn)栗的心弦。

  來騎爬上了山梁,從雨幕中看去,只能看見十五個扭曲著的影子。

  凄厲的號角聲仍然在回蕩,死一般靜的要塞瞬間活了過來,馬嘶拉響在雨夜里,鐵甲的碰撞聲與沉重的腳步聲交織在一起。奸商推開窗戶,看著一隊隊士兵卷向城墻,他皺著眉頭,神情茫然。

  虞烈站在城墻上,注視著來騎越來越近。天上的閃電就像是昊天大神的長戟,它撕裂了漆黑如墨的雨空,十五個人在那閃電之下驚鴻一現(xiàn),人人披著一身黑衣,頭與臉都籠在那黑色的雨袍里。

  遠方的青金山像是一頭沉默的怪獸張著黑洞洞的巨口,這十五個人就從那巨口中來,帶著無邊無際的壓抑。

  城墻上的士兵們在沉重的吐息。

  那些人座下的馬也在沉沉的吐息。

  人,卻靜止如死。

  “來者何人?”刑洛沐浴在閃電暴雨之中,眼神冷得像刀。

  “故人?!?p>  為首的黑騎士慢慢的抬起頭,緩緩的揭下罩著臉的黑袍,斜斜的凝視著七丈上空的虞烈,他的眼晴像是兩輪太陽,散發(fā)著無窮的光和熱。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shè)置
設(shè)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