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宣很生氣,她十二歲就已經(jīng)名傳天下,其后,一直周游列國,從南到北,由西向東,走過的地方很多,見過的人物不勝枚舉,既有王侯將相更有百家子弟,但是,她卻從來沒有見過像虞烈這樣的人物,這個可惡的、魯莽的、不知憐香惜玉為何物的奴隸領(lǐng)主把她重重的扔在床上,一句話不說就走了。
可惡啊,蔡國第一大美女揉了揉手腕,那玉潔冰清的皓腕上紅了一圈,仿佛烙印一般,還有些疼。
小嬋猶猶豫豫的走過來,嘟著紅嘟嘟的小嘴,替蔡宣吹了吹那已經(jīng)紅腫起來的手腕,然后眨著眼睛說道:“小娘,現(xiàn)在該怎么辦?他不會把我們關(guān)上一輩子吧?”神情很擔(dān)心。
蔡宣靜靜的沒說話。
沉默便是默認(rèn),小嬋的臉色驀地一變,眼睛瞪得老大:“糟啦,若是如此,那就是他對小娘有了非份之想,那,那小嬋豈不是,豈不是也要被他霸占啦?”嘴巴一嘟,泫然欲泣。
小侍女考慮的很長遠(yuǎn),不過,她擔(dān)心的也不是沒有道理,一般來說,貴族女子出嫁,陪嫁的人向來都是身邊的侍女與庶出的姐妹,而那些侍女與姐妹們無一例外也都會成為那人的藤妻。至于原因很簡單,按大周律,不論公侯伯子男,貴族只能有一位正妻,但卻可以擁有無數(shù)的藤妻,正妻與藤妻之間,地位雖有不同,然而能否獲得男人的歡心與寵愛卻是別無二致的,況且,只要正妻膝下無所出,那么藤妻所生的子嗣也是可以繼承爵位的,而這,顯然恰是貴族們所看中的,是以,但凡出嫁,俱是嫁上一大批女子,以求對方心無旁騖。
“噗嗤……”
看著一臉擔(dān)心、生無可戀的小侍女,蔡宣忍俊不禁的笑了起來,她極少露出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容,卻笑得那般好看,恬靜中帶著嫵媚,這一種含蓄的媚態(tài),是個男人便會難以抗拒,就連她對面的小侍女也被她的美麗所驚,怪不得孔夫子與由路會對她驚為天人。
然而,這笑容恰若曇花一現(xiàn),很快就在她的臉上消散,化為幽冷的平靜,她握著手腕說道:“別擔(dān)心,他對我沒有非份之想。”
小嬋不信,奇道:“怎么會沒有呢?小娘如此美麗,是個男人都會情不自禁的想,想要霸占,就連,就連小嬋都想呢?!闭f話時,她凝視著艷麗無雙的蔡宣,還舔了舔那略顯干澀的嘴唇,此刻,她竟然忘記了自己身為女人,想霸占也霸占不了呀。
蔡宣道:“不會的,就算他真有那心,我也不會隨他?!闭f著,堅定的搖了搖頭,輕輕的撫著被虞烈拽紅的手腕,腕上仍有些疼,火燒火辣的,不知何故,經(jīng)她的手撫過,那一股火熱竟然從手腕上蔓延開來,好似想往心里面鉆一樣,她把袖口翻下來掩住,卻掩不住內(nèi)心的慌亂,臉上一點一點的紅起來。
屋內(nèi)沒有點燈,光線較暗,一縷軟棉無力的陽光從窗口淌進(jìn)來,細(xì)密而微小的塵埃在那陽光里肆意的攪動著??粗@些翻滾的塵埃,蔡宣靜下來。
“小娘,我去看看?!?p> 小嬋是個活潑好動的小侍女,她可靜不下來,便走到窗下想往外看,可是那窗戶太高了,掂起腳尖來仍是夠不著,于是,她便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屋里的矮案推到窗戶下面,然后爬上矮案,鬼鬼祟祟的朝外看去,誰想,將將爬上去,迎頭便撞上一雙眼睛,嚇得小嬋一聲尖叫,險些從矮案上摔下來。那雙眼睛淡定的看著一臉驚慌的她,說道:“家主吩咐過,老奴要看著你們?!?p> 是那個老奴隸!可惡的領(lǐng)主的奴隸也是可惡的!他竟然這樣看著我們,簡直,簡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小嬋拍著胸口,氣鼓鼓的從矮案上跳下來,朝著那靜靜的坐在床邊的蔡宣,嘟嘴道:“小娘,窗戶外面趴著個老奴隸。”
“我知道,我聽見了,他要看著我們,這是一個忠誠的奴隸?!辈绦届o的說道,她坐在床邊,那一縷微弱的陽光投在她的手上,而那雙手又疊在她的腿上,瞧模樣看神情,極像一只已經(jīng)認(rèn)命的待宰羔羊。
“哎?”
小嬋不住的眨眼睛,老半晌才回過神來,她想,我家小娘聰明無比,可就是太善良了,也太清冷了,這個時候善良與清冷可不是一件好事,不行,我得去替小娘探一下,想著,她又爬上了矮案,掂著腳尖,問那窗戶外面的老奴隸:“忠誠的奴隸,我該怎么稱呼你呢?”
“老奴名叫絡(luò)瞳。”窗戶外面的老奴隸也站在一方矮案上,他的神情比蔡宣還要平靜,他想,那個貴族女子說得沒錯,我的確就是忠誠的化身。
“你有子嗣么?”
“一個。”
“叫什么呢?”
“絡(luò)鷹?!?p> “你們的名字好奇怪哦?!?p> “那是家主的恩賜?!?p> “嗯……”小嬋低下頭來,仿佛在思考著什么,隨后,慢慢抬起頭來,目光純潔無暇:“品格高尚的絡(luò)瞳,令人尊敬的老者,你可以告訴我么,外面來了幾輛馬車?幾個人?”
“一輛……不,我應(yīng)該不能告訴你?!崩吓`下意識的就答,然后又不停的搖頭。
小嬋抿嘴一笑,輕聲道:“一個品格高尚而令人尊敬的人是不可能撒謊的,再說了,那個可惡的……”一頓,改口道:“那個同樣令人尊敬的領(lǐng)主只是讓你看著我們,并沒有讓你撒謊,而我家小娘稱贊你忠誠,你理當(dāng)以忠誠回報,不可不答,更切切不可撒謊,你說,對也不對?”
“對也不對?對?不對?”老奴隸年紀(jì)大了,繞來繞去實在繞不出來,他不停的抹著那滿是汗水的額頭,覺得腦子里一團(tuán)糟,要不是得了領(lǐng)主大人的命令,他肯定立即轉(zhuǎn)身就逃,貴族們的世界,總是這樣深奧啊。
“現(xiàn)在,你可以告訴我了,來了幾個人?”嬌美的小侍女甜甜的笑著,那目光是溫和的,贊許的,鼓勵的,同樣又是高不可攀的。
“兩個。”
……
來人的確是兩個,一個是燕止云,一個是位衣冠楚楚的老者,當(dāng)然,他們還帶著一些護(hù)衛(wèi),不過,這些護(hù)衛(wèi)卻自動的被老奴隸給忽略了,或許在老奴隸的心頭,除了貴族子弟,其他的都算不得人。況且,就算這些護(hù)衛(wèi)也是貴族,或者平民,但是對于一個奴隸而言,他能有多大的分辯能力呢?能清清楚楚的把領(lǐng)頭貴客給辯認(rèn)清楚就已經(jīng)很不錯了。
領(lǐng)主府的會客大廳建得很是壯闊,中庭石柱足足需要兩個人才能合抱,柱頭上雕刻著大火鳥,廳內(nèi)的一應(yīng)設(shè)置也都是石頭雕鑄而成,樣式古樸,做工卻很粗燥,恰恰適合燕國的豪氣與狂放。
此際,三人分別落座在三張巨大的石案后,女奴們把柱頭上的懸燈點燃,并且熏上芥香,這是絡(luò)邑自產(chǎn)的一種香料,其味獨特,初聞略腥,再而甜,繼而幽,可通人精氣神。
那個儒雅的老者第一次嗅到這種香,忍不住的連聲贊嘆。虞烈淡然微笑,對老者持有一定的敬意。燕止云卻一副冷冰冰的樣子,他老神在在的坐在左上首,看也不看陪座在右首的虞烈一眼,而面對他時,虞烈泰然自若。
燕止云是燕人,燕人向來都是直來直去,他一來便開門見山的說出來意,虞烈也算半個燕人,同樣是個倔強而驕傲的脾氣,當(dāng)燕止云傲慢的問蔡宣是否在這里時,他直接告訴燕止云,若他是為蔡宣而來,不論人在與不在,怕是都會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女奴們奉上春桃果酒,儒雅的老者喝了后,又贊:“此酒卻與燕酒不同,色澤艷麗,其香濃厚,順滑纏胸,又燒得人神堂內(nèi)外一派洋洋。不知,乃是何物所釀?”
這位名叫殷庸的老者一直在試圖緩和氣氛,而他的大名令燕國人如雷貫耳,他是燕國的上右大夫,此人身集道、儒兩家之所長,并且對法家勢派也有所涉足,是燕京學(xué)宮的坐堂老夫子,也算是虞烈的老師,師者父也,虞烈當(dāng)然不會對他不敬,當(dāng)下,奴隸領(lǐng)主捧起案上的酒碗,敬道:“老師過獎了,不過是弟子領(lǐng)地上的春桃所釀罷了,老師若是喜歡,稍后弟子即命人備上幾壇,聊表心意?!?p> “甚好?!?p> 殷庸是燕國的上右大夫,一人身兼多職,半生操勞,他雖然兼著燕京學(xué)宮的坐堂老夫子,但卻很少去燕京學(xué)宮講學(xué),不過,每一次去,他都會注意到虞烈,對燕大將軍的這位得意弟子很是欣賞,這一次,要不是事關(guān)八侯子與虞烈爭女人,想要把他請到這偏僻的地方來,那是想也別想。
然而,現(xiàn)下這位儒雅的老者卻在想著,這兩人都是直傲性情,當(dāng)以何種謀略方可讓兩人各退一步,從而達(dá)到息事寧人的目的?如今,八侯子即將起程前往雍國,卻在此時此刻發(fā)生這樣的事情,讓人不得不深思啊,莫非他想借機(jī)把事態(tài)鬧大,從而暫止起程?唉,八侯子到底還是年輕啊,若他真是存了這樣的想法,身患重病的君上只會給他一個結(jié)果,那便是令他速速起行,不得違令,并且此生怕是難以回來咯。是的,唯有息事寧人,小不忍則亂大謀。
老謀深算的殷庸正在為燕止云運籌帷幄,那位因思念美人而寒著一張臉的八侯子卻把手上的酒碗重重一頓,冷聲道:“此酒極劣,入口酸澀,盤胸滯而不暢,劣不可耐,怎能比得過抹刀子?虞都尉,你方才說我與老師此番前來,必然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莫非指的便是這酒?”
“侯子慎言!”殷庸面色微微一變。
“八侯子,此言何意?”
虞烈按著膝蓋,猛然挺身,眼神冷若寒冰,他是絡(luò)邑的領(lǐng)主,同時也是燕國的輕車都尉,燕止云以侯子的身份造訪封臣的領(lǐng)地,如今,竟然當(dāng)面斥責(zé)封臣領(lǐng)地上的酒難喝,這是對領(lǐng)主莫大的侮辱,而他不按古禮,稱呼虞烈軍中身份而不是貴族身份,更是對虞烈極大的藐視。
虞烈挺起了胸,燕止云卻低下了頭,他把玩著手上的一枚玉,漫不經(jīng)心的說:“酒難喝,領(lǐng)地衰敗,入目不見家臣,充耳不聞雅音,放眼看去,盡是些不知書文為何物的牲畜之物,虞都尉,世人都說你是奴隸領(lǐng)主,難道,不是么?”
“哈哈……”
虞烈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