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內(nèi)郡,鄉(xiāng)野農(nóng)田間,王莽興致勃勃與農(nóng)夫們一起勞作,同耕同作的農(nóng)夫見到王莽臉朝黃土背朝天,已經(jīng)熱得滿頭大汗,心里感念王莽平易近人,與民同樂,又瞧太陽越升越高,天氣越來越熱,喘了一口粗氣,語速緩緩“都尉已經(jīng)同我們勞作半日,烈日高照,都尉又很少干農(nóng)活,不妨先休息休息,等緩過勁再同我們一起勞作!”王莽睊睊望著農(nóng)夫,淡然一笑“老伯年近五旬,還堅持在田地勞作,而晚輩剛年過而立,怎可輕言勞累疲乏?”農(nóng)夫看著滿是誠懇的王莽,歡歡一笑“不瞞都尉,老夫活了六十年,眼瞅著要入土,還是頭一次看見官與民同坐同息!”
王莽點頭微笑“老伯,你言外之意晚輩明白!多少年來,官官相衛(wèi),當(dāng)官的看不起耕田的,耕田的不親近當(dāng)官的;其實大家都忽略一件事,只有農(nóng)夫在畦,蠶婦在林,大家才能有衣穿,有飯吃,所以衣帛當(dāng)思織婦之勞,食粟當(dāng)念農(nóng)夫之苦,晚輩今日與老伯一起勞作,不勝欣喜至極!”老伯忙不迭點頭稱是。當(dāng)王莽勞動一日回到都尉府時,已經(jīng)汗流浹背,陳明見到王莽大汗涔涔,面上卻無倦容,不免暗暗一笑,王莽瞧著陳明特意等候自己,心知遠(yuǎn)方來鴻,于是直接伸出手去,陳明睜著大眼睛說瞎話“都尉伸手是何意?婕妤這次也沒傳信過來!”
王莽笑了笑沒有說話,低著頭處理案牘,陳明看王莽絕口不提關(guān)于書信的事情,倔頭倔腦道:“都尉!”陳明見自己把書信雙手奉上,王莽依舊無動于衷,于是往前拱了拱,王莽突然取過去,朝陳明頭上一敲,臉掛悅色“讓你再糊弄我!”陳明伸了伸舌頭,自覺沒趣,默默看王莽展開布絹。布絹上字跡很是娟秀“春日遲遲,卉木萋萋;倉庚喈喈,采蘩祁祁。未見君子,憂心忡忡;若見君子,我心則休?!?p> 王莽看著班恬筆尖流出的真情實意,又想起班恬曾經(jīng)寫給自己的箴言妙語,淡淡一笑,動筆表情達意“鴻雁于飛,肅肅其羽;鴻雁于飛,哀鳴嗷嗷。君子至止,鸞聲將將;君子至止,鸞聲噦噦。”王莽一氣呵成,腦海中想著班恬眉目娟秀,又想起班恬捧著布絹喜悅的神情,歡歡一笑。
書信傳到班恬手中的時候,班恬正在田野里采擷鮮花,陳明眉開眼笑把書信遞給班恬,班恬樂不可支,直接帶著瑾娘從外面回到竹籬茅舍,展開布絹,通讀一遍,抿嘴一笑,拿出毛筆,掂量思索半日“黃姑織女時相見,東飛伯勞西飛燕;日日思君不見君,馬齒徒增令妾老?!?p> 陳明欣欣一笑,連夜兼程把書信交到王莽手中,王莽看完布絹上雋永的話語,心里對班恬思念日甚一日,停幾日,啟筆寫道“事心專精,日夜思妾;起則念之,臥則夢之;淑人君子,其德不回;淑人君子,懷允不忘?!蓖趺Э⌒愕哪樕巷@出一絲絲笑意。
江流峻急,高山峻峭,陳明遇到旱路騎馬飛馳,遇到水路乘船直下,如此追星趕月,最后耗費兩日兩夜才將書信傳到班恬手上。竹籬茅舍,班恬心情舒緩地修剪萱草,瑾娘在一旁同喜同樂搭著話,突然,陳明風(fēng)塵仆仆從外面進來,班恬看到陳明到來,知道遠(yuǎn)方來鴻,自然無比喜悅。轉(zhuǎn)頭來到書案前,瑾娘瞧陳明短短數(shù)日不見,有些顑頷,于是關(guān)懷道:“才數(shù)日不見,你怎么如此面黃肌瘦,成了尖嘴猴腮?”
陳明慨然長嘆“姑姑哪里知道?陳明連著數(shù)月走旱路、走水路,吃不好,住不好,年紀(jì)輕輕,都快落下腰酸背疼的毛??!”瑾娘同意地點點頭,慨然應(yīng)允“也是,連番連月折騰,饒是個精壯漢也吃不消,更何況你原本便精瘦如柴?天色快黑,再行路多有不便!既如此,不妨今日留下住一晚吧!好好歇一歇,不必急趕著回去傳信兒!”陳明開顏而笑,出屋去西屋休息。
班恬一直面帶笑意,閱讀書信,看到瑾娘滿面春光靠近自己,班恬愁著眉頭,嘆聲嘆氣道:“雖然我與王郎時常書信往來,但我們已經(jīng)將近一年未曾謀面,我總覺得我們心很近,距離很遙遠(yuǎn),遙遠(yuǎn)到此生此世沒有相見之機,瑾娘,如有可能,我真想去河內(nèi)郡看看王郎!看看他最近過得好不好?舒不舒心?”瑾娘淡淡一笑:“世上沒有不可能的事情,婕妤既然心里想著,何不付諸于行動呢?最好事先瞞著都尉,等都尉猛然看見婕妤時,一定會驚喜萬分!”班恬霎了霎眼睛,心里大概有了主意。
清風(fēng)拂綠柳,白水映紅桃。舟行碧波上,人在畫中游。班恬坐在船里,默默翻閱著王莽曾經(jīng)寄來的書信:
“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悠哉悠哉,輾轉(zhuǎn)反側(cè)?!?p>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之子于歸,宜其家人?!?p> “中心藏之,何日忘之!”班恬纖纖玉手反反復(fù)復(fù)在“中心藏之,何日忘之!”上面摩挲著不肯離手,多么雋永含蓄的八個字,言外之意是說不離不棄,不失不忘,班恬抿著嘴滿意一笑。
船只順風(fēng)順?biāo)?,越行越快,班恬坐在船中心思飄飄,也不覺得船只搖搖晃晃,兩岸突然傳來采蘋姑娘的歌聲“南有喬木,不可休息;漢有游女,不可求思。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翹翹錯薪,言刈其楚;之子于歸,言秣其馬。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翹翹錯薪,言刈其蔞;之子于歸,言秣其駒。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p> 瑾娘遠(yuǎn)遠(yuǎn)觀看此地農(nóng)夫有所施其功,女工有所粥其業(yè),于是放松戒備,與船夫攀談起來,瑾娘微微笑著說“你們在湖中掌船,都是浮家泛宅嗎?”船夫一臉憨厚,話語老成“鄙人還未成親,哪里談得上浮家泛宅?不過日后若娶親,定然要在岸上落居,鄙人可不想讓妻子跟著鄙人四處漂泊,無依無定!”瑾娘一生沒有婚配,無兒無女,看著面前正當(dāng)壯年,精力充沛的船夫,心里莫名不是滋味;船夫看瑾娘若有所思,不好干擾,只能轉(zhuǎn)頭去看風(fēng)使舵。下船后,陳明租賃了一輛馬車,在坑坑洼洼的道路上顛顛簸簸、磕磕碰碰大半日,終于在夜色落幕前進入河內(nèi)邊境。
河內(nèi)都尉府,空落落的房間里,瞳瞳燈燭照得房間里亮堂堂,案幾前面,王莽端坐其前,趁著夜深人靜,疏星朗月,抽閑給家里寫封問候信,突然,陳明帶著邪魅的笑容走了進來,王莽不知就里,審視著一肚子鬼主意的陳明,提防道“瞧你這鬼鬼祟祟的樣子,別又是想著怎么哄騙我吧?”陳明淡淡一笑,沒有反駁,王莽恐嚇道:“我可警告你,你若再騙我一次,我便罰你去阡陌之間,和農(nóng)夫們同作同息!”
陳明假裝畏怯,然后含笑不語,王莽一臉納悶地盯著笑不露齒的陳明,陳明噗嗤一笑,道:“都尉去外面瞧,今晚是誰到此?”王莽苦思冥想片刻,轉(zhuǎn)而不敢置信道“她也來了,對嗎?”陳明使勁點著頭“都尉日盼夜盼,輾轉(zhuǎn)反思,不就是為等這一日嗎?如今婕妤人在外面,都尉還不趕快去瞧瞧!”王莽剛聽完陳明的話,哧溜一聲便跑出房里,院子里,班恬長身玉立,形影消瘦,王莽一步步靠近,班恬聽著逐步靠近的腳步聲,掂量著兩人距離很近,才緩緩轉(zhuǎn)過身來,王莽見班恬早已梨花帶淚,趕緊安撫道:“好不容易見一面,為何要哭哭啼啼呢?”瑾娘與剛出房門的陳明互視一眼,彼此心下了了,急忙走開。
班恬看著王莽臉色瘦峭,心疼道:“暌別數(shù)月,除了書信往來,別無依憑,妾整日閉門不出,心中著實惦念,惦念王郎在此過得好還是不好?”王莽得意一笑“我在這里,一切都好,只是日夜思妾不見妾,內(nèi)心忡忡惙惙!”班恬矯情道:“世間男子,往往口是心非,三心二意,我的王郎會不會也是如此花言巧語、巧言令色?”王莽神情一悅“素心,數(shù)月來,你寫給我的每一句話都如空谷足音,彌足珍貴!而鄭重其事向你承諾,我對你的心意,你也早該知曉,‘中心藏之,何日忘之?’”班恬看著言辭誠懇,表情懇懇的王莽,由衷一笑。
卻說班恬不遠(yuǎn)百里來到河內(nèi)郡,與王莽度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恩愛日子,而這段彼此共勉、同心同德的歲月也成為日后班恬再也回不去的夢:
空寂的山谷里,兩人仿效伯牙與鐘子期談詩論琴;
巋巍的山頂上,兩人臨風(fēng)對日談古論今覽眾山??;
壙埌的平野中,兩人偕同春游言笑晏晏與民同樂;
浩渺的江面上,兩人乘船破浪感天地日月之長生;
肥沃的莊園里,兩人汗如雨下同耕同作暢享其樂;
甚至柔情,甚至蜜語,甚至顛鸞,甚至倒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