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輪西沉,彩云飄飛,班恬五內郁郁地從長信殿緩緩而出,略微唉聲嘆氣幾聲之后,不能自已地仰起臉來看了看頭上高高懸掛的長信殿牌匾,正在愁眉愁眼之時,又聽得幾聲急急掠過的大雁哀鳴,班恬閉了閉眼聯(lián)想當下,不由得愁鎖心頭。日沉月生,增成殿屋檐下百草凋敝,百花萎謝,倒是幾棵金黃色的菊花凝結了些許露珠,在婆娑的月光照耀下顯得很是精神抖擻。
寢殿里,班恬面帶愁容地回想著芳柔的事,默默感嘆‘愚者千慮、必有一得;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既崞綍r那般精明小心,也有一著不慎、大難臨頭的時候,又想到太后不聽自己求情,成帝那里不理自己,不由得心神不寧、坐立難安。不久,玉兒行色慌張地趕了進來,班恬微微抬頭,瞧見玉兒臉色緊張,于是皺眉皺臉道:“夜深了,珮姑姑該去過神明殿,長信殿那邊可有什么消息傳來嗎?”
“啟稟婕妤,奴婢傍晚去長信殿那邊打探過,珮姑姑親口對奴婢說,說芳容華已經承認日間之事確實屬實!”玉兒強忍著,定了定神,接著回稟道。
班恬一時瞠目結舌,進而恨鐵不成鋼道:“芳姐姐當真糊涂呀!即便她真有意避孕,那也不能這樣輕易承認呀!如若姐姐還沒承認,那我尚且可以去溫室殿央求、央求陛下,但姐姐如今這樣坦誠直率,反倒讓本宮一時沒了主意,此事恐怕再無轉圜之機!”
瑾娘望著班恬心憂不已,勸道:“奴婢知道婕妤焦慮不安,可是有句話奴婢不得不說!”
班恬目光柔緩地用左手輕輕摩挲著右邊手腕上的翡翠手鐲,瑾娘低著眉眼,繼續(xù)道:“芳容華此番觸犯宮規(guī),太后與陛下都不開心,婕妤若是有意袒護,不僅令陛下與太后失望,更為惹得后宮諸位妃嬪非議;所以唯今之計,婕妤先要表明自己立場才是!”
班恬神情堅定道:“我與芳姐姐不僅情深誼重,更是多年患難之交;如今姐姐遇到這種困境,我怎么可以假裝充耳未聞、視而不見、不施以援助之手?要真按照宮規(guī)秉公處置,未免過于薄情寡義!再者,如若今日換做是我遇到這種局面,芳姐姐一定不會見死不救!所以,瑾娘,你不要再苦口婆心勸我,溫室殿本宮是勢必要去的,就算最后無功而返,本宮也無怨無悔,畢竟本宮努力過,無悔于心!”
瑾娘瞧班恬心猿意馬,也不好多勸什么,只斂了斂眉道:“那婕妤打算什么時候去溫室殿求見陛下?”
班恬霎了霎眼睛,眼角再也藏不住自己的哀傷與迷茫,語氣弱弱道:“今晚是月中,陛下應當孤身一人住在溫室殿,夜長夢多,不如選在今晚去求見陛下吧!要不到了明日,那兩個狐媚東西圍繞在陛下身側,難免礙事!”瑾娘點點眼,順勢扶起班恬,一左一右趕往溫室殿。
班恬慌慌趕到溫室殿,沿著精雕細琢的浮雕欄桿拾階而上,越走越感到前路漫漫,寒風徹骨,走了好久終于走到紅毯鋪就的殿前,身子挺立著站在丹墀上(宮殿前的紅色臺階及臺階上的空地),班恬微微抬眼望著滿殿通火煌煌耀耀,突然之間,自己內心那顆小小玲瓏心,就像殿里閃爍不停的燭火一般總沒個安定。
王振多年近前侍奉,養(yǎng)成一個習慣,就愛抽空出來歇息,逢著空當,王振看到班恬在外面等候多時,恭敬上前道:‘奴才拜見班婕妤!’
班恬瞅著必恭必敬的王振,和聲和氣道:“王太仆不必多禮,快快請起!”
王振點頭哈腰起身,瞥眼見到班恬神情失落,便已經猜個大半,于是大膽揣測道:“芳容華的事情,老奴略有耳聞,婕妤深夜來溫室殿,是想為了此事求見陛下嗎?”
班恬雙眼冒光道:“太仆為人老到,果然什么事情都瞞不過你!”
王振面色一緊,話鋒突轉道:“奴才呀!在宮里呆了這些年,就是一條老狐貍,奴才知道婕妤心情急切,想要快些面見陛下,懇求陛下饒恕芳容華的大逆不道;可是婕妤協(xié)理后宮已經不是一日兩日,自然明白有些事情,陛下可以視若無睹,但有些忤逆的事情,陛下卻是萬萬不容放過!”
班恬雙眼發(fā)愁,臉上難看道:“本宮知道,王太仆勸阻本宮面見陛下,只是想讓本宮盡力保全自己,可是本宮與芳姐姐情深誼長,本宮實在是于心不忍,更別提讓本宮不管不理,眼睜睜看著芳姐姐碧落黃泉!所以,還請王太仆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能不能進去通傳一聲!”
王振想了想寢殿里面的光景,又看了看態(tài)生兩靨之愁的班恬,心下一橫道:“婕妤平時待奴才不薄,奴才不敢辜恩負義,話不多說,奴才這就進去請示陛下!還請婕妤在外面耐心等上片刻!”班恬滿心欣慰地點點頭,示意王振快些進去通傳。
寢殿里,妖舞充目,絲竹盈耳,成帝渾渾噩噩地廁身其中,頗有一種忘卻前塵煩惱飄飄欲仙之感;趙合德手持三角酒樽,一邊歡聲笑語,一邊鼓動成帝接連飲酒,趙飛燕則身穿舞衣,在一旁搔首弄姿,王振惴惴心搖進殿,見到這樣一幅奢靡畫面,一時愣在原地。趙合德又勸成帝連飲三大杯,最后成帝擺手搖頭道:“愛妃,朕是真喝不下,要不,面前這幾樽酒就由你代朕飲下!”
趙合德頓頓神情,目光左移動右移動間望到鼠頭鼠腦的王振,靈機一動笑了笑道:“臣妾一個弱小女子,這幾樽酒實在無力飲下,不如臣妾以茶代酒,如何?”
成帝意醉神迷,伸出手拿起一樽酒,強迫地灌到趙合德的櫻桃小嘴里,趙合德雖然心里極不情愿,但是伴君如伴虎,自己也不敢恃寵生嬌,強行違拗成帝心意,只得撐著頭皮,慢慢喝下成帝接連遞過來的美酒。王振見成帝已經爛醉如泥,心下暗道班婕妤囑托之事無能為力,只得折身出來,滿面慚愧地望著眼神巴巴的班恬道:“啟稟婕妤,趙容華與趙美人在里面陪著陛下飲酒作樂,奴才實在找不到空隙稟告陛下,婕妤你在外求見!”
班恬空洞的眼神中透露出寥寥失意,嘴上依舊安慰道:“向來歌舞娛情,酒色耽人,本宮不怪王太仆,要怪就怪上天總愛捉弄本宮,一點挽救姐姐的余地也不留給本宮!”王振跟著唯唯否否一會,班恬失魂落魄地回到增成殿,瑾娘見班恬一路無話,細聲細語勸道:“婕妤也別太憂心,好歹明日再去溫室殿求一趟,若是再沒個結果,那時想哭就哭,奴婢絕不出口阻攔!”班恬神情黯然地回到寢殿,合衣躺下,一夜無眠,自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