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東走出大門的時候，苑便回過了神。
……
趕工重新去染那些線，月亮已經升到中空，肯定要弄整個通宵了，東并沒有坐在那里，喝著茶當個指揮，他是和大家一起工作著的。
“二小姐……”不知道誰叫了一聲，于是，很多人都停下來了，都想看看苑這么晚了還跑來要做什么。
“那個……我把家里廚房的人帶來了，幫忙準備了宵夜什么的，大家都去吃點吧……”苑的口氣是90度的轉變了，架子還是有的，心意還是好的，本身，大家都是因為她才要趕工的狀況，她已經慢慢開始搞清楚了。
“……大家都去吧?！睎|發(fā)話。
“是?！辈还茉肥呛眯倪€是什么，反正吃個宵夜也有點被下命令的感覺。
東沒有跟著去，他繼續(xù)在那里往染湯里加水加顏料，自己拉風箱，而苑噘著嘴巴，好奇地走過去。
“你還會做這些啊——”她看著他做那些很順手的樣子，言外之意其實是“你怎么會做這么多事情呢”，只不過她自己不知道。
“二小姐如果沒事的話，就請先回去吧，天色不早了，老爺和夫人會擔心的?！?p> “不會不會，他們不知道……”苑還很得意。
“那更應該回去吧，一旦發(fā)現了，不知道你在什么地方，為人父母的，能不擔心嗎？何況，這里不是二小姐該來的地方，出了什么問題，誰負責？”東大概很累了，火氣會很容易上來，雖然他說的也是心里話。
“……”莫名其妙的感覺，好心過來的，遭到這樣的待遇——苑的眼淚頓時掉了下來，這也許是她第一次受委屈。
起先，東并沒看見，他只見要用的水沒有了，想去再提的，剛走了兩步，就是覺得哪里不對勁——是苑忽然的安靜，不是他習慣的那樣，然后，他轉身看了眼，發(fā)現她哭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想說對不起的，可是聽也不聽，我能怎么辦?。 彼薜馗鼉戳?。
“好好……知道了……”東終究無可奈何。
“你知道什么呀，我從小到大還沒被人這么對待過呢，氣死我了！??！”
“……”東無言，接著，他笑了，可不，說到生氣，他都對她生習慣了，“以后不會了，行不？……”他從懷里掏出一塊手帕，是一塊有點舊的絲帕，上面似乎花花的，給她。
她噘著嘴巴接過去了，邊擦邊說，
“你說的，以后不準你這么對我??！……那昨天，你為什么要幫我解圍……”
“…我只是說事實，但是，就算是故意的，我又能怎么樣呢，燒掉的是你家的損失，到最后還是會落到我頭上……”
“……”苑有點聽不懂，可是那個“你家”讓她印象深刻，她怎么聽怎么覺得別扭……擦完了眼淚，她要把手帕還給東，順便瞄了幾眼，“這個手帕怎么這么奇怪，你沒有新的馬，拿個舊的給我……”說著，苑就隨意把它打開看。
那手帕是有些發(fā)黃，皺皺的，很久之前應該是棉白如雪的，而在右下角處，繡著一朵構造特別簡單的花，還有一個圓圈——這讓苑馬上瞪大了眼睛，她忽然激動地并且大聲地問東，
“這個，你從哪兒來的？怎么會在你這里！??！”
東沒有回答，他懷疑地看著苑，他知道哪里不對勁，使他有點緊張，但是為保萬一，他只說，“怎么了？”
“這是我……我7歲那年，第一次學刺繡的時候……”她似乎過于激動而不能順利地說下去?！澳憧?，我本來想把自己的名字寫上去的，但是我不會，也不喜歡別人幫…就繡了個圓圈，然后加了朵花……你看，你看，這個就是我的??！”
東聽到了，臉上露過他本能的，發(fā)自真心的笑，是一種驚喜，不能控制，也不易察覺的驚喜的笑，“那為什么不一直自己收著，還記得嗎……”
“當然記得，我7歲那年……”她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突然，她抓著東的手，拉可開他的袖子，在東的手腕上，有一道疤，她直視著疤痕，“那年，我貪玩，一個人跑去后山，我也不知道是為什么，就被幾個人帶走了，我拼命喊，然后，家里來找我的人就跟他們打了起來……我嚇死了，動都不敢動，后來就有個哥哥過來，抓著我就跑……我還記得，他當時忽然把我護在懷里，之后…他就受傷了……”
“……”東聽她繼續(xù)說著。
“他帶我跑到安全的地方，我就拿這個手帕給他包的……再后來，才知道，好像是爹生意上得罪了人……我們搬走了……再也見不到那個哥哥了……”苑一直陷在回憶中，說著，她說完了，還是有點出神的，“樣子也沒記住……”
“……當然了，那年，你不過7歲……那你知道，那個人怎么會正好出現嗎？”
苑看著東，她忽然魂魄會體那樣反應過來了，她更加激動地抓著東的胳膊，“是你嗎？就是你對不對？？是你啊……”
“知道嗎，那時候，那個人12歲，12歲那年，變成了沒有家的人……他在那里流浪……那天之前，這個手帕的主人，給了他兩個包子……”說到這里，東也在回憶中笑了……
“?。?！真的是你，真的是你，真的是你?。?！”苑高興地跳了起來。
……
晚上，回到家，在房間里，丫頭在給苑收拾床鋪，她對這鏡子梳頭，想著11年前的事情，
“怎么到現在才發(fā)現啊——”她到現在還是很興奮。
“小姐……你說什么？”丫頭很奇怪。
“…”苑想到了別的，“哎，東他什么時間來的我們家，來很多年了吧？”
“5年前來的吧……”
“……”苑的心，有很慶幸的情緒，更有很懊惱的情緒。
“小姐……你今天怎么了？金主管他又讓你不高興了嗎？”
“??？？沒有——”
“呵呵，我看也不像，小姐以前提到他的時候，跟今天不一樣?！毖绢^也就是隨口說說，接著繼續(xù)做她的事情。
“??？？我以前……我提過很多次啊——”
“恩，對啊——以前，小姐總是生金主管的氣…”
“……”苑不說話了。
……
夜深了，躺在床上，睡不著，那手帕現在苑的手中，她睜著眼睛，東想西想，
“怎么會是他呢……真奇怪……他那個人……老是跟我過不去，就他敢用那種態(tài)度對我?。 €叫他看著我…可是——”她越想越糊涂，“好像……每次，我有麻煩的時候，他都在……他都在……他都在……”她或許被這三個字弄地堵了思緒，一直在重復著，突然，她從床上坐了起來，“天哪，怎么會有這種事情，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發(fā)過誓的……不行，不行！??！”
不知道她發(fā)了什么誓，猛地，她又躺了下去，蒙上被子……
……
而在依舊在織布間忙碌的東，跟苑不一樣，他臉色非常難看……
……
第二天，苑邊郁悶地，邊想著昨天晚上的事情，她也變得很苦惱了——好像她過了鎮(zhèn)么多年的日子，還不知道什么叫“苦惱”。
走到大廳的時候，那里傳來了一些對話，
“放心吧，二位，我辦事，放心——，王家的女兒要選夫婿，我怎么也要挑幾個拔尖的人過來啊，給您二位做主——”那口氣，那強調，標志性的——媒婆。
苑一聽，就緊張了，很明顯，說的就是自己，王家除了她這個女兒還能有誰，她什么也不想了，直接就沖進去了，
“你們要干什么?。。〗o我說媒嗎？我不要?。?！”她沖到母親旁邊。
“你…你這像什么話，給我回房間去！！”王老爺不高興了。
“不要，不要，不要……”苑喊著。
“哦，你就先回去吧，挑好了，再來……”王老爺對媒婆說，他知道苑鬧起來，會很麻煩的，可不想外人看笑話。
“娘——為什么要把握嫁出去，為什么這么快呢——你不要我了嘛——”苑對母親撒嬌，但是她是真的著急了，并且語氣都開始泛酸了。
“哎喲…怎么會不要你啊，娘也舍不得——，可是你已經18了，再不找個人家，要被笑話的啊——放心，娘和你爹，一定給你找個最好的夫婿，啊——”
“不要，我不要！?。∷酪膊灰?p> 叫完，苑就要跑出大廳——還沒出門檻，她迎面撞上了前來稟報事情的東，東忙把她拉穩(wěn)。苑看著他，“每次，我麻煩的時候，他都在……”昨天晚上被視為大忌的這句話，忽然在她腦中回現，她突然沖口而出，對東說，
“我不要嫁人，我不要嫁人，你幫我，你幫我跟爹娘說……”她哀求著看著東。
東有點措手不及，愣了下。
“苑?。?！你在胡說什么，這事情，怎么能讓外人插手！！”王老爺更加生氣了。
而那“外人”兩個字，東也突然為此醒了自己的表情。
“不是，不是！他不是外人?。。∷恰?p> “二小姐?。∥也荒芄苓@件事情的…”他馬上阻止了她。
苑愣住了，呆了，她含著還沒下去的眼淚和剛泛上來的淚，看著他，雖然，她自己還不明白——這種關系該怎么解釋。
“我還有事情要跟老爺稟報，請讓一下?！睎|說。
走過苑的時候——他的心，扯了一下——他停下了，
“……老爺…”他居然改變了主意，“二小姐的脾氣……呵，為老爺分憂，我的職責……而已……”他勉強地說著，只能這么說了。
而一直在沉默的苑，忽然說，
“不用等什么媒婆找了，我明天就可以嫁?。?！”
“……”愕然。
“我……我…我要嫁…他?。?！”她看著東。
接下來，是驚天的震動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