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婳站在宗祠大堂的門口,然而梅嘯山卻已不打算再同行。
連婳看了那張溫潤如數(shù)年之前的臉,微微一笑,道:“那婳兒就自己隨著妘濁長老進去了,夜已深了,師父今日外出相迎已是讓連婳受寵若驚,師父先行歇著吧,若連婳還有機會出來,再尋日子去看師父。”
此行,連婳再清楚不過。就如同入了牢籠,等待的是審判和囚禁。哪里還會有自由可言?
然而,仍舊看不到那張溫潤的臉上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那白袍旋身而去,卻讓連婳再一次想要伸出手來,看看能否抓住一襲袍角。
可惜,當(dāng)年自己被灌了酒,五臟都如同被灼燒般疼痛,頭暈?zāi)垦ig見著他抱著妘連旋身離去,艱難地伸出手,卻連一角袍裾都未曾碰到。
如今,連婳依舊看著那長袍飄然而去。
這一刻,連婳似乎終于有些明白,為什么本應(yīng)給人溫潤儒雅感覺的師父,在自己的心中卻始終帶著一絲絲的寒氣和涼意。
因為,他既是師父,再親近不過的人,卻也從未真正顧過她的死活,在他的心里,她不過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東西罷了。
連婳垂了眼,亦是轉(zhuǎn)身,跟著妘濁入了宗祠大堂。
大堂正中,首先印入眼簾的是一張如同潑血一般廖紅的大椅,那大椅上鏤空雕刻著繁復(fù)的花紋,而在大椅之后,是一個碩大的火鳳圖騰,若不仔細看便只以為那是普通的鳳凰,四周帶著火焰般的線條勾勒出來。然而連婳眼尖,一眼便看到那鳳凰只有雙尾,乃是不折不扣妘氏的圖騰雙尾凰。
見連婳對那廖紅大椅看了許久,妘濁壓低聲音道:“那是歷代圣女和族長坐的地方。”
連婳微微皺了皺眉,避開了眼神。卻看到這大堂兩側(cè)均坐著數(shù)位老者,其中不乏有中年人,卻無一年輕人在場。
“在這里的,都是長老院的長老?!?p> 連婳冷笑一聲:“這是要三堂會審?”
“咳!”伴隨著極重的拐杖拄地之聲,為首的那位老者沉沉地咳了一聲,道:“連婳,還不上前來對著列祖列宗跪下!”
連婳挑眉看去,只見這大堂之后頗為空曠,前后并無屏風(fēng)或墻體相隔,可以看到其后有一碩大供桌,數(shù)層直上,密密麻麻擺放著歷代的妘氏族長靈位。
連婳數(shù)步走上前去,離那些牌位更近一些,便看見為首的好些牌位都并非“妘氏”,而是“祝融氏”,也印證了妘氏乃是從祝融氏分支出來的,往上歷數(shù)先祖的話,勢必要數(shù)到祝融氏去的。
然而,連婳看了看那些牌位后,卻轉(zhuǎn)身對著剛剛拐杖拄地的老者笑道:“這里面好像沒有姓連的?!?p> “你什么意思?!”說話的是一同進來的妘隱,怒目相對。而那老者卻也臉色不好,鐵青地看著連婳。
連婳破罐子破摔,再看了那些牌位一眼,而后道:“剛剛這個老伯也說了,我叫連婳,我姓連,為什么我要拜祭姓妘的和姓祝融的?”
“孽障!”那老者氣得再一次將拐棍狠狠插到了地面,連婳訝然,那木質(zhì)的拐杖直接入了地面三分。
“不管你叫什么名字,你的血是火神恩賜的血!”那老者伸出干枯的手指指著連婳,斥責(zé)道:“你個妘氏孽障,八年前火燒棲鳳還不夠,如今連祖宗都不認了?!”
連婳昂首挺胸站在堂內(nèi),冷眼掃了兩邊對自己怒目相向的長老院眾長老,突然笑了,笑聲尖銳刺耳。
“那么大費周章找我回來,不至于只是讓我認認祖宗吧?”連婳笑著睨了那些牌位一眼,而后道:“就我這番心性兒,相信祝融氏和妘氏的祖宗還真不想承認我這個‘孽障’!”
“你!”
“啪”地一聲,連婳還沒看清楚來人是誰,左臉便結(jié)結(jié)實實挨了一巴掌。這一巴掌不輕,連婳被打得踉蹌了一步,左臉直接腫了起來,一脈細細的血絲順著唇角流了出來。
伸手揩去唇角的血,連婳站直了身子,正好看見站在自己眼前的人。
如同雷火閃電,這人又伸出了手準備打下去,連婳知道避不過,本能地閉了眼睛。卻遲遲沒有感覺到疼痛。
睜開眼來,一個穿著白底金絲長衫的男子站在她面前,伸手抓住了那人意欲打下來的手掌。
“妹妹,侄女剛剛回來,在外沒有人教她,說話難免帶著習(xí)氣,說說就好了,無須動手?!?p> 兩旁長老院的長老們見著來著,紛紛用妘氏禮儀頷首喊道:“見過族長?!?p> 妘懷看著連婳探究的目光,笑了笑,而后對眾長老道:“無須多禮,今日我將妘連也叫來了,諸位,不會有什么意見吧?”
妘懷走到那入地三分的拐杖前,伸手拔了出來,遞到那長老面前,道:“妘觀,何必這么動怒。”
妘觀半垂著眼垂著頭,恭敬地道:“族長,妘連乃是罪女,按照規(guī)定,罪女是不能夠進入宗祠大堂和崇神殿的。”
妘懷不說話,只是微微地笑著看著妘懷。那妘懷雖然未曾抬頭,但是仍舊感覺得到前方的壓迫感,良久,方才退步道:“既然連婳已歸,將功補過,妘連罪女的身份當(dāng)可減輕了。”
連婳看著不遠處的地面,卻始終不想看自己身前的這個女人。
她便是妘連,連婳的親生母親,也是剛剛出手打她的人,更是多年前想要殺死連婳的人。
突然,連婳心里頭就似是梗了一口濁氣一般,直沖得雙眼通紅呼吸艱難。然而她忍住了沒讓淚水流下來。
妘連站在連婳面前,剛剛伸出去打她的手還微微有些發(fā)麻,這么些年了沒有用過輕功,如今用來竟是為了打自己女兒一巴掌。說來也是個笑話。
如今的妘連穿著一身的黑色長裙長衫,不同于妘氏女子的無袖裙,妘連渾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就是那張曾經(jīng)天姿國色的臉如今都戴上了冰冷的銀面具。
剛剛打在連婳臉上之所以那么重,因為妘連的手上戴著薄薄的銀箔掐絲手套,雖然打磨得極細膩,但畢竟是金屬的玩意,剛剛那一巴掌又是用了全力的,沒有在連婳臉上留下劃痕便已經(jīng)是連婳幸運了。
“果然是沒教養(yǎng),當(dāng)著祖宗的面大放厥詞?!眾u連冷冷地看著連婳,斥道:“火燒棲鳳之后還能讓你入這宗祠大堂乃是火神寬容,豈容得你這邊嬌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