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至半飽,茶至半酣,炎日當空,大榕樹下樹蔭涼爽,強勁的陽光從枝葉的縫隙漏下來,到地上已經(jīng)散射成溫柔的點點光暈。
張良用筷子頭在桌子旁的沙地上畫出了十橫十豎的五子棋棋盤,對陳平道:“陳兄多方游歷,博學多才,肯定見過這樣的棋盤。”他的袖子雖然在路上已經(jīng)洗過,但依舊帶著斑斑血跡。
陳平注意到他的袖子,問:“長弓姑娘,這是……”
“拜一人所賜?!睆埩嫉卣f,在需要裝娘的時候,他的聲音可以天衣無縫地娘。
陳平似乎并不甚在意那模糊的“一人”是誰,甚至看起來壓根沒在細聽他的回答,他的注意力馬上轉(zhuǎn)移到地上的棋盤去了:“圍棋……不,五子棋?”
“正是連珠五子棋,”張良說著,用筷子頭在最正中的一個方格里打了個叉。
陳平拿起自己的筷子,敲了敲門牙,用筷子頭那那個叉右上角的方格里畫了圓圈。
張良看了韓信一眼,嘴角微咧,露出一個隱秘的微笑。那笑容相當于在說,很上道,不說能游多遠,起碼是個會水的。然后低頭在叉叉的另一個斜角的方格里打了個叉。
五子棋的經(jīng)典開局。
雙方落子如飛,但不過片刻,張良已經(jīng)以一個V字的雙三奠定了勝局。陳平只得推枰認負,還連聲贊嘆張良的神機妙算。
然而韓信遠遠瞄了一眼,道:“先手有四分之一目子的優(yōu)勢,因此先手應該禁用雙三才對!”
先手禁雙三,在韓信的年代,這是五子棋的標準規(guī)定——這樣的規(guī)定千百年來可不僅僅是那么多人用實驗檢驗過的,而且是可以用強大的計算機給算出來的。
由于黑子先行,有四分之一目子的優(yōu)勢,因此在五子棋的比賽中,必須增加黑子禁雙三出現(xiàn)的規(guī)則,以平衡黑子先行帶來的均勢破裂。就像國際圍棋比賽,最后算子的時候,黑子那零點二幾目子的優(yōu)勢,雖然沒人較真,但有的時候還是能算到小數(shù)點后面的!
現(xiàn)在還是遙遠的兩千年前,要算出四分之一目子的數(shù)字可能有那么點麻煩,但張良和陳平都算年輕一代中的智者,僅聽韓信大致說起,就能大致估算出具體的情況。
張良掃了一眼棋盤,手指就以極高的頻率在各個指關(guān)節(jié)飛快跳動。他很快算出來了,確實是四分之一目的優(yōu)勢!
陳平摸著下巴看了一會,笑道:“韓兄這話不說也罷,哪怕禁用雙三,不出五步,長弓姑娘仍舊能得勝,是在下棋差一著了。看來,為了扭轉(zhuǎn)敗局,我只能要求加賽。”
張良笑一笑,道:“三局兩勝,閣下可是要加賽兩局?”
陳平搖搖頭,道:“鋒芒太盛,以你我的本事,這五子棋先行者勝,我們這般比法,沒有結(jié)果的,我只需跟你再對一局——最多只能是平局?!?p> 唯有聰明人可以看出來,其實這有限的規(guī)則里,黑子的先行優(yōu)勢已經(jīng)恰好處于能影響局勢的邊緣,只要稍微善加利用,確實先行者幾乎可以必勝!
張良將地上的棋盤擦去,重新畫了十橫十豎的棋盤,道:“請?!?p> 這次陳平取叉,張良取圈,雙方落子的速度都慢了下來,但不過半盞茶功夫,勝負很快分了出來,果然如陳平所言,先行的他勝。
張良拱手道:“陳公子果然博學多才,智計過人。”這句話其實卻是對韓信說的。
韓信一時手癢,興沖沖地捋袖上陣,也拿起了自己面前的筷子:“陳老弟,來,我們隨便來下幾盤。”
既然是隨便下幾盤,陳平也不推辭,雙方繼續(xù)在沙地上擦平了重畫棋盤,你來我往,很快下了幾盤,而這幾盤下來,雖然韓信輸多贏少,但居然也打破了陳平“黑子先行者勝”的定論!
這幾盤棋下來連張良也不由得對韓信刮目相看。
拋開勝負,但就下棋落子的情況看,韓信棋風詭譎,好出奇子,布局感重于短兵相接,很顯然,這樣的棋風是從圍棋得來,但也就是這樣原本應該不適合五子棋的棋風,居然能在陳平那里討得了好!
陳平確實是聰明人,他只需走上一盤,就知道如何精確地算計對手的下一步,甚至下幾步,張良知道能在陳平手下取勝的難度,唯有這樣幾乎亂來的走勢,可以干擾陳平那精確如鐘點的計算。
又一盤棋已經(jīng)走到結(jié)尾,韓信爽快地認負。
大學畢業(yè)至今,能跟他如此酣暢淋漓地對殺五子棋的人已經(jīng)很久沒碰到了。以前都是他女朋友,只有那個數(shù)學系的驕女、橋牌協(xié)會副會長,他們的約會,往往就是在一個沒有人找到的地方,下各種各樣的棋。而五子棋和圍棋的黑白對壘,是她的最愛。
但那記憶已經(jīng)遙遠得像是從未發(fā)生過。
三人分別坐定,韓信開口問道:“陳老弟,如今你氣色漸好,已然可以下地行走了吧,接下來有何打算呢?”聰明人都能聽出這弦外之音來,就差直接問,打算何時回陽武呢?
不是韓信想趕陳平走——像陳平這種超級潛力股,能握在手里多一秒都是好的,沒準下一刻就漲停板了呢!
但股票市場早就告訴了2008年的所有中國人,收益越大,風險越大,這是一條顛撲不破的經(jīng)濟學真理!作為經(jīng)歷過2008年慘痛股市經(jīng)歷的韓信,自然知道漲停板的危險也是最高的——沒準下一刻就停牌出局了呢?!
陳平看看韓信,再看看張良,笑道:“傳言楚地多俊杰,正好有機會游歷楚地,順道長長見識。”
張良倒是頗為高興:“我祖籍也是韓國的,說來我們還算半個本家呢,這一路正好多個伴兒?!彼睦锉P算的整一個都是韓國的復國大業(yè),能多一個高手,當然更多一分勝算了!
“嗯,”陳平笑笑,“其實以我看,非但楚地多俊杰,我韓地不也多的是豪杰之士么?像前不久刺始皇帝于博浪沙的張良……”
“噓——”韓信及時止住了他,眉頭挑挑,示意留意不遠處的老板。
但陳平還是壓低聲音道:“張良就是好樣的,只可惜了沒擊中……”
張良似乎大有知己之感,更是大發(fā)感慨道:“天下人多一點如陳老兄這樣的,也許事情就完全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