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姑蘇城里弦月黯淡，輕柔的夜風(fēng)中，陰云緩緩流動。
公皙然、和予二人已經(jīng)在香廠里盯了大半宿，眼看最后一批貨物被商賈們拉走，兩個人才終于松了口氣。
和予癱坐在地上，笑著說道：“公皙哥，天都快亮了，咱倆可一夜沒睡啊?！?p> “辛苦和予了?！?p> “不辛苦，不辛苦，這些日子雖然繁忙，我倒是挺開心的，比之前整天無所事事的瞎晃悠強(qiáng)多了，而且父親好像也不反對我干這個，最近也不催著我讀書了，有時候還會問問我香廠的情況?！?p> “那也要多謝謝你，沒有你幫忙，事情不會這么順利?！?p> “公皙哥，你太客氣啦！”
“這次一共出貨六百斤，每斤價格兩千銅幣，一共營收了一百二十兩黃金?！惫徽f著從箱子里拿出十兩黃金，遞給和予說道：“這十兩黃金是給你的?！?p> 和予一驚，急忙將黃金推開，“啊？！干嘛要給我？”
“頭一個月的工錢和飯錢都是你借給我的，本想等這個月的俸祿下來再還你。不過事情順利，還沒等發(fā)俸祿，香廠就先有了收入。所以這錢還是先還給你吧?！?p> “我只借給公皙哥六兩黃金啊，干嘛給我這么多？”
公皙然笑道：“和予，你就收下吧。本來要生產(chǎn)這六百斤成品需要將近一個月的時間，現(xiàn)在才十天，你就做完了，而且質(zhì)量上乘，品相優(yōu)秀。要不是你帶著工人們加班加點(diǎn)，給工人們加餐、加錢，這六百斤香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做完的?！?p> 和予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嘿嘿，我就是想把事情做好。不過，我給工人們加餐、加錢，一共也就用了一兩黃金。”
公皙然拍了拍和予的肩膀，說道：“剩下的三兩黃金就當(dāng)是你的工錢吧，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
“這也太多了吧，三百個工人一個月的工錢加起來不過三兩黃金，我一個人就三兩？我怎么能拿這么多呢！不行！不行！”
“沒事，拿著吧，沒有你的話，這香廠是難以維系的。而且，你總需要錢來贖回你的青龍翠玉吧?！?p> “??！公皙哥，原來你知道我把青龍翠玉典當(dāng)了?。俊?p> “嗯，我知道，平日你都會戴青龍翠玉，但這幾日卻不見你佩戴，想來是為了借給我錢，拿去當(dāng)?shù)袅税?。和予，我真的要好好感謝你才是?！?p> “公皙哥，你太客氣了，這都是我該做的?！焙陀璧椭^，想了想，接著說道：“其實(shí)……工人們更不容易，我知道他們都很艱難，而且工作非常辛勞，我們要不要給他們漲些工錢啊？”
公皙然搖了搖頭，說道：“我也知道他們不容易，但是工錢不能漲了?！?p> “為什么呢？”
“因?yàn)槲覀兘o出的工錢只略低于農(nóng)民的收入，已經(jīng)不算少了，足夠他們的基本用度。我知道你心地善良，可是一旦我們提升工錢，導(dǎo)致工人做工的收入超過了農(nóng)民種田的收入，后果就會非常嚴(yán)重。首先你要知道，制香到底不是種莊稼，莊稼能吃，香不能，所以農(nóng)業(yè)仍是國家的根本。今后我們的產(chǎn)量會繼續(xù)提升，如果我們大量招工，那么農(nóng)民就會來香廠做工，種田的人口減少就可能導(dǎo)致農(nóng)業(yè)減產(chǎn)，國本動蕩。如果控制招工人數(shù)，那么誰能來，誰不能來；本地人來，還是流民來，就會成為十分敏感的問題，這些問題會激發(fā)嚴(yán)重的內(nèi)部矛盾，到頭來誰都不會受益，百姓們也會怨聲載道?！?p> “哦……這樣深層次的原因我想不到?！?p> “更重要的是，這件事情一旦影響到姑蘇城的安定，甚至可能會上升到朝堂的層面，那么，隨之而來的問題就更多、更嚴(yán)重了，我說這些并不是危言聳聽?！?p> “嗯，我大概明白了，可是這樣來看，工人們真的很可憐啊，我覺得以他們的付出來衡量，這些工錢是偏少的。”
公皙然把手搭在和予肩上，“以后你自然會明白，這世上的事情本就如此，有時候，殘忍依存于善良，也有時候，善良依存于殘忍?！?p> 和予托著下巴苦思冥想，以他的年齡顯然還想不明白這些道理，“不太明白，那……那我們以后讓工人吃的好一點(diǎn)可以么？”
“這個可以，但不要做得太過，更不要讓外面的人知道?！?p> “嗯！我明白了！”
“好了，把錢收下吧。”公皙然再次把十兩黃金交給和予。
“那……那我收下了……”和予不好意思的收下了黃金。
公皙然點(diǎn)了點(diǎn)頭，接著說道：“剩下這一百一十兩，留下十兩備用，其余一百兩全部用于采購新的材料?！?p> “對啊，必須采購新的材料了，咱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把材料全部耗光了?！?p> “嗯，我今天就去采購，接下來就要看看商賈們的售賣情況了。”
和予念叨著：“最開始湊了一百兩黃金，全買材料了，今天全部出貨，收入一百二十兩，再去買一百兩材料……”
突然，和予好像意識到了嚴(yán)重的問題，他急忙抓住公皙然的衣服，慌張的說道：“不對！不對！公皙哥！出問題了！大問題！”
“別慌，慢慢說。”
“沒有利潤啊！一百兩的材料，成品出貨價才一百二十兩，扣除工人工錢和飯錢，才賺十四兩，就算這是半個月的利潤，那一年下來也就能賺三百多兩黃金啊，離你四千兩的增收任務(wù)差了十萬八千里了！哎呀！公皙哥，你給到商賈們的價格太低了！他們五千銅幣賣出去，你給到他們的價格才兩千！錢都讓他們這些黑心商人賺走了！”
“和予，別這么說，商人們要交稅，要運(yùn)輸，要銷售，去了別國還要打點(diǎn)關(guān)系，繳納關(guān)稅，開銷一點(diǎn)都不小。兩千銅幣一斤給到他們，我們利潤雖然薄了一點(diǎn)，但也還算合理。”
“可是按照這個利潤來算，十年也賺不到四千兩??！你怎么可能交得了差？”
公皙然不緊不慢的說道：“沒事，總會有辦法的?！?p> “公皙哥！提價吧！現(xiàn)在這樣是絕對不行的！”
“不可，商賈們必須有利可圖才能有動力去銷貨，不然我們縱使做出再多的香也是徒勞?！?。
“那怎么辦?。磕阋墙徊簧纤那牲S金可是要?dú)㈩^的！”
“別慌，一定會有辦法。你呢，還是想辦法提高產(chǎn)量吧，今后如果采購的數(shù)量更大的話，材料成本也會下降的?！?p> “那……那好吧，我得讓工人們更熟練才行！”
“哥哥相信你?！?p> “嗯！”和予剛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突然問道：“對了！公皙哥，要想提高產(chǎn)量就需要采購更多的材料，但是你上哪里去弄更多的本錢?。縼砘貋砣?，還是最初那連借帶湊的一百兩?！?p> “是啊，我再想想辦法吧。好了，今天成功出貨，也算是大功一件，暫時不要想后面的事情了，先回去休息一會吧，都一夜沒睡了?！?p> 和予打了個哈欠，困意頓時席卷而來，“那我回去睡了，你也趕緊休息一會吧?！?p> “我一會兒得回司民府去，這兩天只顧忙廠里的事情，府上積攢了很多公務(wù)還沒有做?！?p> “公皙哥太辛苦了，要注意休息才是！”
“放心吧，我會抽空睡覺的。”
公皙然送走了和予，獨(dú)自在香廠思索徘徊。此時天邊已經(jīng)泛白，工人們陸陸續(xù)續(xù)前來做工，看著這些前幾日還露宿街頭的流民，公皙然感到一絲欣慰。
“公皙哥！”和予的喊聲從外面?zhèn)鱽怼?p> “怎么又回來了？”
“糟了！糟了！”
“什么事？”
“哈娜姐姐帶霜荼過來了！”和予顯得焦急不安。
“那怎么了？干嘛慌張成這個樣子？”
“遠(yuǎn)遠(yuǎn)看到她倆往這邊走，我撒腿就往回跑?！?p> 公皙然笑問道：“這是干嘛呀？”
和予找來一面銅鏡，對著鏡子使勁捯弄自己的頭發(fā)，“我一夜沒睡了，也沒梳洗打理，現(xiàn)在頭發(fā)亂糟糟，渾身上下臟兮兮，讓妹妹看到了可怎么辦?。?！”
“哦，原來是這樣啊。那我問你，霜荼今天生日，你可還記得？”
和予臉色刷白，六神無主，驚呼道：“??！糟了！我居然忘了妹妹今天過生日！??！完蛋了！完蛋了！”
哈娜笑著走來，問道：“怎么了？公子哥兒？什么事兒完蛋了？”
“是啊，哥哥，怎么了？”霜荼也問道。
聽到霜荼的聲音，和予呆若木雞的轉(zhuǎn)過身來，只見霜荼上身穿著流云霓裳，下身一條青柳羅裙，肩披金絲絳帶，袖上綃紗隨風(fēng)飄動，她長發(fā)輕輕盤起，發(fā)梢垂至腮前，儼然婷婷少女，楚楚動人。
“??！妹妹，你……你今天簡直太漂亮了！太漂亮了！哈娜姐姐，你也好漂亮??！”
“哥哥，這么多人呢……”霜荼不好意思的低頭說道。
“切?！惫炔恍嫉暮吡艘宦?。
和予這才發(fā)現(xiàn)來往的工人都在往這邊看，和予叫嚷道：“看什么看，都干活去！沒見過這么漂亮的姑娘么？！”
工人們散去，仍紛紛回頭偷看這兩位美麗的女子。
“哥哥，羞死人了。”霜荼兩頰泛紅，很是不好意思。
“妹妹今天十二歲了，真是越來越漂亮了！”和予興奮的不得了。
哈娜擺了擺手，打趣道：“行了，行了，別瘋癲了，今天可是你妹妹生日，你怎么安排了？”
“我哪里瘋癲了？看到妹妹我就喜歡的不行！而且今天的霜荼感覺和平時不一樣，真的好漂亮?！?p> 哈娜得意的說道：“那肯定呀，我給霜荼打扮的，霜荼今天十二歲了，不是小女孩了，總得有個少女樣吧，其實(shí)你們?nèi)A夏人的衣裙打扮起來也是挺好看的?！?p> 霜荼低頭看著自己的裙子，羞澀極了。
和予說道：“哈娜姐什么時候也穿上華夏的衣服試試看？”
“嗯……是呀，可以試試看。哼！那個討厭的家伙，居然想不起來給我買兩身衣服，真是的！”
“哈娜姐是不是想姬政哥了？”
“誰會想他啊？煩還來不及呢。”
和予嬉笑道：“哈哈，哈娜姐才不是煩呢，是思念吧！”
“你個小屁孩，懂什么？”哈娜嘴上這么說，臉上卻微微泛紅。
“我怎么不懂了？我都快十八了，都能娶妻了，霜荼再過兩年都能嫁人了，要我說哈娜姐就趕緊嫁給姬政哥吧?！?p> 霜荼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根，“哥哥，你瞎說什么??？我才不要嫁人呢?！?p> 哈娜狠狠朝和予后背捶了一拳，“你個小屁孩，胡扯什么呀！”
公皙然聽罷，笑著拍了拍和予，說道：“你啊，哈娜小姐說你一點(diǎn)也不虧，整日瘋癲胡鬧。對了，哈娜小姐和霜荼還沒有見過蛇棘香的生產(chǎn)吧，我?guī)銈兯奶幙纯窗??！?p> “好！”哈娜和霜荼異口同聲道。
一番參觀之后，公皙然打了個長長的哈欠，臉上倦意滿滿，反觀和予，確是滿臉興奮。公皙然覺得有趣，便問道：“我看你是不是困過勁兒了？怎么這會兒這么亢奮？”
“頭一次見到我妹妹這么打扮，真是太好看了?！焙陀枭敌χ纯垂?，又看看霜荼，然后湊到公皙然耳邊，低聲說道：“公皙哥，我覺得你要是能跟我成一家人就最好了。”
公皙然噗嗤一下笑出聲來，搖頭道：“你呀，什么都不懂，整日就知道胡鬧，霜荼的心思可不是這樣的?！?p> 霜荼好像聽到公皙然談到她，便扭頭問道：“公皙哥哥，剛才叫我了么？”
公皙然摸了摸霜荼的頭，笑道：“霜荼又長高了不少。對了，小循送給你的禮物還喜歡么？”
霜荼用力點(diǎn)頭道：“喜歡，小循哥哥的手工做的真精美?！?p> “喜歡就好?！惫蝗〕鲆痪礤\冊交給霜荼，“這個是我送給你的禮物?！?p> 霜荼打開錦冊，發(fā)現(xiàn)這是一卷抄寫在錦帛上的《詩經(jīng)》，霜荼開心的問道：“是公皙哥哥手抄的么？”
“嗯，近日繁忙，書寫可能并不工整?！?p> “公皙哥哥的字好漂亮！謝謝公皙哥哥。”
和予見狀，非常不好意思的支吾道：“我的禮物……嗯……啊，在家呢，我一會兒去拿。”
“忘記準(zhǔn)備了吧……”哈娜笑瞇瞇的頂了頂和予的肩膀。
和予顯然沒有底氣，搪塞道：“怎么會，我怎么可能把這么重要的事情忘掉……”
霜荼擺了擺手，“沒關(guān)系的，禮物什么的不重要。對了，小循哥哥他們什么時候回來??？”
公皙然回答道：“估計(jì)還要一個月吧?！?p> “好希望小循哥哥他們能早點(diǎn)回來呀，能趕上荷燈節(jié)就好了?！?p> “應(yīng)該差不多?！?p> 和予又亢奮起來，提議道：“公皙哥，要不然今天我們一起去集市吧，我這會兒一點(diǎn)也不困了?！?p> “昨天沒睡？”哈娜問道。
“可不是么？為了第一批香順利出貨，我跟公皙哥盯了整整一夜呢！”
公皙然說道：“和予，你要是不困的話，就陪哈娜小姐和霜荼去逛逛吧，我得回司民府了，還有些事情沒有做?！?p> “哦，真可惜，那公皙哥先忙吧，晚上我們再一起玩，今天晚上給妹妹過生日，可不要安排事情啦?！?p> “嗯，好?！惫浑S后對霜荼說道：“霜荼，哥哥今天太忙了，晚上給你過生日好么？”
霜荼很不好意思的說道：“公皙哥哥先忙吧，不要耽誤了正經(jīng)事?！?p> “霜荼真懂事。”公皙然輕輕撫摸霜荼的額頭。
于是，四人就此分開，公皙然回司民府辦公，和予則陪哈娜和霜荼去集市閑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