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愁思

　　雖然感到疑惑，腿還是不斷地向前邁著步子。

　　這時那人好像突然看到了我，先是愣了一下，隨即興奮地舉著木牌朝我奔了過來。

　　我停下了腳步，望著來人，四十歲左右，中等身材，穿著一套筆挺的西服，有些消瘦，甚至看上去有點營養(yǎng)不良，一雙小眼睛，眼袋略顯重，戴著一副與護士相同的眼鏡，也許這種眼鏡是這個時代特有的標志。然而，最突出的是右眼的眉梢至額角有一道長長的疤痕，猶如一條蜈蚣趴在上面。

　　來人笑容滿面地跑到我跟前，上下打量著我，也許是這身住院服讓我看著有怪異。

　　“明達哥，明達哥，是你嗎？”

　　“我是明達，你是誰，我好像從來沒有見過你?！蔽矣行┦?。

　　“嘿嘿，你把我忘啦，我是張可啊，司機老張的兒子！”

　　老張？

　　在我還很小的時候，父親不知什么原因招了一個專職司機，之前父親都是自己開車上下班的。司機的名字叫張強，每日跟隨父親東奔西走，除了開車，張強還負責(zé)打理父親的日常工作，這一干就是十幾年。張強人老實，又踏實肯干，家里人上上下下都親切地叫他老張，后來在家里待的年頭多了，大家都戲稱他為“張總管”，他也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后來聽說老張結(jié)了婚，還有一個兒子，取名張可。印象里只見過老張的錢包里有一張全家福，在一次聚會上，老張喝的有些過頭，一時興起拿出來給大家傳看，那時我十幾歲，只記得一個胖乎乎的小孩兒坐在老張和妻子中間，一臉幸福的笑容，后來漸漸地就淡忘了。

　　我再次仔細打量來人，從上看到下，慢慢地回憶老張的樣子，兩張臉的輪廓逐漸重合到了一起，眼前的這個人確實與老張十分相像。

　　“張可！我聽老張說起過你，但是咱倆好像沒有見過吧?！?p>　　“明達哥，我小時候跟老爸到過你家，那時我還是一個小屁孩，你大概不記得了。后來，后來你就冬眠了……”張可說著說著，臉色變得有些凝重。

　　“哦，是這樣?！蔽页聊恕?p>　　呆立了一會兒，張可興奮地說“明達哥，我是來接你回家的，醫(yī)院通知說你今天出院，因此特里跑過來接你的?！?p>　　“就你一個人嗎？”我連忙問。

　　“嗯，就我一個人。”

　　我欲言又止，怕一句話打碎了一個夢。

　　“車就在門外，走吧，明達哥?！闭f著，張可遞過來一個包裹。

　　我好奇地看著包裹，伸手接了過來。打開一看，里面有一副眼鏡，還有一個口罩。

　　“現(xiàn)在外面的環(huán)境與三十年前不同了，這兩樣?xùn)|西是出門必備的，要不，是沒辦法走路的?！睆埧晌⑿χ尹c了點頭。

　　我從包裹里取出眼鏡和口罩，仔細看了看，眼鏡的材質(zhì)是特殊處理過的，口罩里似乎添加了一些顆粒物，聞了聞，有股清香的味道。遲疑了片刻，我把兩樣?xùn)|西戴在了臉上。

　　這時張可已經(jīng)戴上了口罩，我們兩個一前一后走出了醫(yī)院的大門。走路時我才發(fā)現(xiàn)，張可的右腿似乎受了傷，雖然不明顯，但是走路的樣子仍可看出有些跛。

　　空氣的顏色與我在病房里見到的一樣，天空灰蒙蒙的，雖然隔著特制的口罩，但空氣中刺鼻的味道依舊清楚可聞，只是不會再被嗆得暈倒。

　　漂浮在大氣中的顆粒讓人的視野縮小了很多，兩三米之外的事物便有些模糊不清了。我本能地想要揉一揉眼睛，卻被鏡片擋住了手。而當(dāng)手指觸摸鏡片的時，意外地發(fā)現(xiàn)視野變得清晰了，我又試著用手擦拭了幾下鏡片，可視的范圍達到了幾十米遠。

　　正在納悶，張可似乎察覺出后邊腳步的遲緩，回過頭看著我，說“這種眼鏡叫紅外遠視鏡，它自身發(fā)射一種紅外線光波，被物體反射后傳回鏡片上，同時通過觸摸鏡片，可以調(diào)整光波的強度，越強看到的距離越遠。當(dāng)霧霾天氣成為常態(tài)時，人們簡直寸步難行，這也是近幾年人們?yōu)榱藨?yīng)對霧霾而研究開發(fā)的，其實也是一種無奈之舉。走吧，車在前面。”

　　調(diào)整好鏡片的視野后，我跟隨張可繼續(xù)往前走，在靠近門口不遠處停著一輛小汽車。走到近前，張可打開車門，我迅速地鉆了進去，生怕那難聞的空氣跑進車里狹小的空間。

　　與我想象的相同，車四周的玻璃均是特殊材質(zhì)的液晶顯示屏，從里面看不到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待張可坐定后，他用大拇指輕按了下操控區(qū)的顯示器，汽車發(fā)動了。隨即張可在屏幕上設(shè)定了導(dǎo)航路線，汽車緩緩地開動了。

　　車行駛在了公路上，我們倆摘下了口罩，呼吸自如了許多。

　　“由于霧霾的干擾，車輛只能依靠導(dǎo)航自動行駛在公路上了，只有在某些導(dǎo)航盲區(qū)或者導(dǎo)航失靈的情況下，才需要人工去操作，其時也是很危險的，一旦出錯，后果就不堪設(shè)想。”張可透過擋風(fēng)玻璃看著前方的路面，手握在方向盤上。

　　我“哦”了一聲，沒有繼續(xù)對話。張可看我情緒有些低落也就沒再打擾我，對著顯示器繼續(xù)敲擊著什么。

　　我用手輕輕地摩擦緊挨著的車窗玻璃，車窗變得明亮起來，漸漸地能看到外面的景物了，其實只是漫天的塵沙。

　　街道上的車輛很少，行人更是屈指可數(shù)，路上的人都是全副武裝地在馬路上行走著，動作十分遲緩，也許是空氣中彌散的氣味讓人們體力大減，也許這憋悶的天氣讓人們根本提不起精神。道路兩旁種著一排排整齊的樹木，枝繁葉茂猶如一把巨大的雨傘，寬厚的葉子顯露著不同的顏色，墨綠、青紫、橘紅，我不禁皺起眉頭，在這樣的自然環(huán)境中樹木的長勢竟如此之好。

　　“這樹……”我自言自語的說著。

　　“這些樹呀，都是假的，大氣環(huán)境惡劣到這種地步，哪里還會長出這么茂盛的樹木，唉！”張可嘆了口氣。

　　“哦”我繼續(xù)盯著窗外的風(fēng)景，那些樹木四季常青，雖然美好，卻少了秋風(fēng)落葉的美感。

　　看的時間久了，視覺有些疲勞。我轉(zhuǎn)過臉，閉上了眼睛。

　　“張可，把車里的環(huán)境調(diào)暗些吧！”沒有聽到回答，卻感覺到周圍的光淡了下來。

　　腦中浮現(xiàn)出剛才外面的景象，心里不禁有些凄然。

　　三十年的時間，在一次長眠中悄然度過，說來很長，而冬眠前我卻實實在在的還生活在那熟悉的村莊里，感受著自然之美，說來很短，而昨日卻恍若隔世。

　　三十年的歲月，世間發(fā)生了許多難以想象的改變，環(huán)境的惡化竟讓霧霾主宰了天地，科技的發(fā)達讓生活的方方面面變得如此陌生，當(dāng)然肯定還有更多的事物讓我吃驚非小，這個世界我需要慢慢學(xué)習(xí)。

　　車子緩慢的行進著，估計速度只有三十到四十邁，在這樣的天氣開得太快肯定是不合適的。突然車子顛簸了一下，也許是遇到路面的石子。我睜開了眼睛，張可在駕駛室平穩(wěn)地操作著，側(cè)臉感覺那么熟悉，仿佛在那張臉的右側(cè)經(jīng)常坐著另一個人——我的父親，我渾身像觸電了一般。

　　“張可？”

　　“嗯？明達哥，什么事！”張可轉(zhuǎn)過臉看著一臉嚴肅的我。

　　“為什么只有你一個人來接我，我爸和我媽呢？”我嗓音提高了好幾個分貝。

　　張可遲楞了一下，轉(zhuǎn)回頭繼續(xù)看著前方。

　　沉默了一會兒。

　　我們倆似乎都屏住了呼吸。

　　張可深吸了一口氣，雙手用力地握著方向盤，青筋微凸，從后面看不見他的表情。

　　“明叔和秦阿姨已經(jīng)不在了。”張可平淡地說著。

　　“什么？”我?guī)缀蹩煲似饋?，頭“嘭”的一聲撞到了車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