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是做夢,阡陌希望自己就這么下去不要醒過來,等她逐漸緩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這是一處密室,四面黑漆漆的墻壁,墻角的燈火忽明忽暗。
眼前的男子背對自己,但那身影就算再過多少年她也會清晰記得。
“魏卜君,你怎么被關(guān)在這里,我是阡陌呀,你看看我!”阡陌緩緩起身,踉蹌到鐵欄處,手攀著鐵欄巴巴盯著里面,就算隔了一層紗還是一樣的熱切。
“我是魏卜!”魏卜沒有回頭,他算來算去還是高估了宗伯的良知。
他還寄希望于他有一絲憐憫之心,如果他不是那般歹毒又何故極力阻止東都災(zāi)難的消息被朝廷知曉,太史局的袁淳厚就算信極了宗伯,也不敢拿項上人頭開玩笑,宗伯使了渾身解數(shù)阻止他,只是算到了魏卜對東都的一片赤子之心,越不讓他插手他越心憐無辜百姓,正好借此利用魏卜把消息捅給圣上,從而打擊了太史局等太子一派。
宗伯到底想做些什么,魏卜不得而知,而此時他粗劣推演到了禍?zhǔn)屡R近。
“你過來,我找了你半年,以為你死了,你到底去哪了?”阡陌聲淚俱下。
魏卜紋絲未動,面對著墻,“你不要再傻下去了。”
“這是哪里?我明明在岐王府,我還找到了你的知更鳥!”
“這是岐王府的密室,師父今天會大開殺戒,我會救你,你出去以后就去找匿冥他們,不要回來找?guī)煾笀蟪穑阎B幫我還給匿冥?!?p> “……”突然獲悉這些,阡陌竟無言以對。
“一會他們就會過來,無論你看到什么,聽到什么全當(dāng)做一場夢!”魏卜幾近聲嘶力竭,他的神經(jīng)明顯感知到危險的來臨,并且這一次將是無法挽回的。
“你是說大師要殺人,不要復(fù)仇,我聽不懂你的意思?!彼氖遣欢@太好懂了,就是他死她活,她只是無法接受無法相信,宗伯真會這樣對待他們?
在她眼里宗伯大師是賢師,是學(xué)術(shù)雅士,是溫善明理的老頭兒,他為何殺自己的徒弟,還是最器重的徒弟。
“來不及了,你拿好這個務(wù)必讓洪荒交予匿冥君?!壁淠袄憷愕囟⒅D(zhuǎn)過身雙目刺破的魏卜,一時間哽咽淚崩,接過滿是紅色字跡的素袍,這是魏卜的血書,記載了《推背圖》全篇。
他愣是背了下來,摸索著多番咬破指頭寫下這些,指尖還都泛紅,字跡無法做到工整卻比任何時候都刺眼。
“魏卜君這是?”
“你務(wù)必想辦法交給匿冥君,此間奧秘我無法解析,只待他日有曠世奇才方可了然?!蔽翰窙]有道明,那曠世奇才正是自己的弟弟。
“魏卜君,你的眼睛……”沒待說完,不遠(yuǎn)處就“咣當(dāng)”一聲,有人進入,阡陌收回脆弱瞬間把折成一塊的袍子別于外衫內(nèi)側(cè),才放下手,宗伯便攜了嚴(yán)黎進了此間。
魏卜也無暇問及阡陌遮面的緣由便用雙耳洞察著來者的動靜。
洪荒尋不見阡陌就發(fā)覺大事不妙,于是就帶著那知更鳥躲到了府外,待天黑趁夜色出手,如今一對二他本就不是嚴(yán)黎對手。嚴(yán)黎沒有抓住洪荒被宗伯一頓數(shù)落,二人府中多次尋找無果,便計劃去密室處理那兩人,回頭再對付洪荒。
密室內(nèi),“三日時限已到,阡陌的安危就取決于你的態(tài)度了!”宗伯語氣冰冷,一副公事公辦六親不認(rèn)的樣子。
“師父你可是答應(yīng)過我不傷害來找我的人。”魏卜強調(diào)。
“我不會殺他們,但不代表不會讓他們吃點苦頭?!?p> 聽了這話,嚴(yán)黎有點于心不忍,望了眼黑紗下的阡陌。
“我已經(jīng)解開了《推背圖》?!?p> “如何證明你的解讀結(jié)果不是杜撰,沒有誆騙我?!?p> “師父都質(zhì)疑我的本事,何故逼著我推演?”
“我是擔(dān)心你跟我留后手!”
“只要你放了阡陌他們,我把知道的都告訴你。”
“不要!魏卜君我不要離開你,你和我一起走,大師,你放了我們吧!”
宗伯完全無視,讓嚴(yán)黎拖了阡陌出去外間,“你把結(jié)果告知師父!”
“師父,我今日相告之事,事關(guān)大唐存亡?!蔽翰窙]能破解《推背圖》只能胡謅應(yīng)急。第一他雙目失明不利推敲,第二缺少器具堪輿受限,這是一場未卜先知的技藝,他沒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成功。
在宗伯眼中他是絕世的聰慧,可現(xiàn)實是他沒有未卜先知的本領(lǐng),這三日靠一切所學(xué)加之經(jīng)驗和旁道得一雜果,只能破釜沉舟。
“我還是相信你的推演之術(shù),你說與為師聽,我答應(yīng)你放了他們,但如果你有意騙我,我會趕盡殺絕!”
“你先放了她!”語氣異常地堅決。
“你先說!”步步不讓。
“你放她走,我留下來,如果這話是謊你殺我便是?!蔽翰酚每斩吹难劭魶_向來者。
“嚴(yán)黎,你放阡陌出去!”宗伯揮了揮手。
“屬下遵命!”
“我不走!魏卜君,我不走!大師,求求你放了他!”嚴(yán)黎一掌敲在阡陌后頸,她隨即倒在他懷里,被他送回了院中臥室內(nèi)。
“就這四個字?”宗伯驚詫無比。
“是,我看到的翻譯過來就是這個意思!”魏卜知道,現(xiàn)在宗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就會滅口,只要阡陌把血衣帶出去自己什么樣都無所謂了,這杜撰的解析不知道能撐到幾時幾刻,希望宅內(nèi)人明白那血衣終歸是要比自己更重要。
只有把它帶出去,讓賢之破解它后想辦法轉(zhuǎn)告朝廷才是萬全,這世間在他看來除賢之外即便是滿朝學(xué)士能人也無法做到未卜先知的技藝。
“命不久矣!”這是魏卜給宗伯關(guān)于李唐當(dāng)朝的論斷,這就說明安祿山會改朝換代,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全新的時代。
宗伯之前還懷疑過魏卜話的真?zhèn)?,但是一來他相信狗皇帝自會作繭自縛,二來就算這小子騙了他,他隨時都可以結(jié)束他的生命,難道他就那么想死,這些江山更迭世事更迭的輪回不是他不如實相告,就會有所扭轉(zhuǎn)的,實在找不到他拿出性命誆騙他的必要。
洪荒趁著夜色再入岐王府之際,發(fā)現(xiàn)了重獲安全的阡陌,她把魏卜交待之事全部復(fù)述,托付好血衣和知更鳥,便一心尋魏卜哪怕赴死。洪荒收好那物決意陪她走這一遭。
二人趁著夜色借著知更鳥的引導(dǎo)來到了位于南苑庫房的密室,剛剛靠近便遭到了嚴(yán)黎的伏擊,洪荒和嚴(yán)黎近身拼殺。
一連串密集的刀劍相撞聲響起,洪荒被那抹灰淡色劍影逼進角落,眼看要被刀鋒所斬,一個黑影沖到二人中間,黑紗在極速的沖撞間跌落,半張如細(xì)碎樹根樣的疤痕盤踞的白皙臉頰映入嚴(yán)黎眼中,他不是被驚嚇,而是被震撼,這要何等強大的內(nèi)心才能坦然接受自己的蛻變。
他越發(fā)地被眼前的女子所感動,不禁手中一顫,那武器就頓在了她面前。
洪荒察覺他的變化,一掌擊退對方,趁著嚴(yán)黎護著胸口踉蹌后退之際,那二人便匆匆趕進密室,把最外側(cè)的石門從內(nèi)部扣死,這下避開了嚴(yán)黎的追殺,他也輕易不得進來,二人往魏卜的方位慢慢逼近。
此時的宗伯正在跟愛徒周旋,關(guān)于愛恨關(guān)于家國天下。
“為師有為師的使命,你有你的責(zé)任,我們身而為人來到這混沌世間,又如何能撇清是非,事事從心,總有不情愿的事和不得不的事,你成全師父不就是解脫了自己么!”
“師父不必多慮,我從始至終都未曾企及大和大同,只要我的存在和消失能夠成全我想成全的,那也是功德一件,你說呢?”
“魏卜的境界還真是決定了魏卜的價值,你給我這個密圖解析是我始料未及的,我曾以為你我?guī)煾盖榉志痛寺浔M,萬沒想到你的氣魄如此之高遠(yuǎn),真叫為師慚愧不已!”
“慚愧?呵呵,難得宗伯大師還記得這世間有這二字存在,如今用到你的言行之間,還真叫我等無法直視!”阡陌死死盯著宗伯,恨不得用目光把他碎尸萬段。
“魏卜君,我這就救你出來!”洪荒無視宗伯,幾步奔至閘門前,試圖用利刀砍斷那鐵鎖。
“不要白費力氣了,這是什么地方,岐王府的密室,豈是隨便幾把破刀就可劫走人的地方?這鐵閘門都是百鍛千錘,想要救他不如陪他一起上路!”宗伯退后數(shù)步,在二道門處停留。
洪荒發(fā)覺有異正欲阻撓,那宗伯早已將一引信攥于手間,另一手是已然冒著火星的火折子,“那就大家一起死,估計明早這廢墟上就是四具尸體,想帶走魏卜那就一并下地獄!”聲嘶力竭。
“我不怕,魏卜君我一定要陪著你,哪怕是死!”阡陌手把著鐵欄,把望著平靜如水的男子。
“師父,你忘了一件事這炸藥點燃了,你也會死,可是你未復(fù)完的仇誰來報?”魏卜善于攻心,這話直戳他心窩,他情急之下不得不如此這般,嚴(yán)黎怕是來不及相救,著實不能眼見他們帶走魏卜!這《推背圖》的秘密必須爛在這里,不能讓他傳出去,魏卜必須死。
“你不可以出去,更不能把秘密帶出去!”
“宗伯,你這個該死的魔鬼,你早就該死了!”阡陌有氣無力地吼著,一邊用手邊可及的物件砸打著鐵鎖,洪荒的刀早已鈍刃,這時洪荒發(fā)覺宗伯開始往后撤,他料到這廝是想退出密室從而鎖死他們?nèi)?,搬來救兵后必然麻煩,他們的局面就更加背動?p> 洪荒一個飛身逼近宗伯,橫肘一擋宗伯就被他控制在胸前,那宗伯也是練家子,雖說年紀(jì)一把身手也是不凡,抽身如魚,一腳飛踢,洪荒還吃了下風(fēng)。
二人不分伯仲一陣決斗,阡陌趁亂想去搶下那引信,誰料她卻被宗伯脅來做了手中人質(zhì)。
好在引信已然攥在她手中,還博得一點勝算,但這是暫時的,宗伯用刀脅迫著阡陌,“退出去!”
洪荒瞥見她頸部已開始淌血,不由心驚,“好,你不要傷害她!”便慢慢往石門處退。
魏卜此時聽出異常,“師父,你放他們走!”
“你不把魏卜君交給我們,我就和你同歸于盡!”阡陌視死如歸,那星火馬上就碰觸到引信了。
“看看是你的引信快,還是我的刀快吧,魏卜他休想逃出我的控制!”休想?休想!休想二字徹底激怒了阡陌,既然救援無望,既然這痛苦無解,那就和這個魔鬼一起死,他不想讓魏卜活,她也必須讓他去死!
洪荒被一股刺鼻的沖力推出門去,連同石門磚頭四散開來,他記不起最后一刻那刀有沒有劃出血花。
再次醒來的時候是第二天傍晚,他的胳膊給石頭砸傷,臉也傷痕累累,腹部有一把插進去半指的匕首,再次尋人之際已經(jīng)沒有了什么密室,露天的殘垣斷壁。
魏卜死了!
阡陌死了!
宗伯卻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