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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zhàn)國明月

第75章

戰(zhàn)國明月 七月新番 2426 2017-05-08 12:07:33

  “敢問長安君,汝等趙人,為何要著禽獸之服?”

  匡梁此言極其無禮,引發(fā)了周圍齊人的一陣哄笑,這句話也道出了他們的心聲,雖然胡服騎射已經(jīng)不是什么新聞,但在齊國,依然視之為異端,臨淄的宮廷內(nèi)院,豪長之家,可沒少對此加以嘲笑。

  長安君手下眾人將此視為侮辱,頓時大怒,趙括握緊了弓,手摸到了箭羽上,魯勾踐更是瞋目,幾欲拔劍出鞘……

  還是明月攔住了他們,讓眾人稍安勿躁,這匡梁是個堅(jiān)定的反趙派,在公眾場合三番五次挑釁,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若是貿(mào)然起了沖突,反而讓他得逞。

  明月便冷笑著反問道:“匡將軍此言何意?若不解釋清楚,恐怕是在刻意挑撥齊趙關(guān)系?!?p>  匡梁指了指自己身上傳統(tǒng)的寬大袍服,又指著趙人身上的胡服,輕蔑地說道:“我聽說過一句話,戎狄豺狼,不可厭也;諸夏親昵,不可棄也。如今長安君等棄諸夏之服而衣戎狄之裳,這不是著禽獸服,效禽獸行,是什么?”

  他又朝他身后的眾人看了看,玩味地說道:“不過我也聽說,趙地有諸多胡人,還有連續(xù)幾代趙國君主娶胡女為妻妾,想來沾染戎狄之俗,也不足為怪?!?p>  言下之意,倒是在嘲笑趙國王室血緣雜亂了,民俗也如戎狄,此言再度引發(fā)了一陣大笑,高臺上眾貴女掩口而笑,太子建也樂不可支,趙人的臉色越來越鐵青,這是赤裸裸的地域歧視啊。

  還是幫助太子建主持狩獵的齊國相邦王孫賈見情況不對,出言訓(xùn)斥道:“匡將軍,慎言!”

  明月重重看了匡梁一眼,一言不發(fā),下馬上前,向主持這次狩獵的齊國太子建、王孫賈施禮:“太子,齊相,今日之事,有辱國之嫌,我請就此事,與匡將軍辯上一辯!”

  王孫賈不希望事情鬧大,想要化解,太子建卻是個不嫌事大的,當(dāng)即拍手道:“善,久聞長安君口才了得,今日便暢所欲言,匡將軍,你也過來?!?p>  明月立在臺下,掃了一眼這紫帳周圍的人,看著他們竊竊私語的神情,知道今日若是不能挫一挫匡梁等人,恐怕會有辱國之恥,他往后在臨淄的日子,會更加不好過。

  于是他便道:“深奧的大道理,想來匡將軍也聽不懂,我還是說一些先生能懂的吧?!?p>  匡梁也坐到了長安君的對面,看了一眼站在太子背后的老儒滕更,滕更朝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才安心地說道:“那便要請長安君教教我,為何高貴的華夏貴胄,要穿禽獸戎狄之衣,難道還有何苦衷不成?”

  “很簡單?!?p>  明月舉起了自己的一只手,說道:“尚書中有一句話,‘惟人萬物之靈’。但人生來便比其他動物羸弱,無虎豹之雄,爪牙之利;亦無犀兕之甲,皮革之厚;更無鹿馬之速,迅如飄風(fēng)。如此弱小之輩,本當(dāng)為虎豹所吞食,如今卻遍布天下,樹立城邑,興旺繁衍,反倒能輕松獵殺虎豹,何也?”

  等周圍嘰嘰喳喳議論一番后,他才說出了答案:“因?yàn)?,人善于學(xué)習(xí)。上古先民,學(xué)習(xí)禽獸之長,鑄刀兵劍戟為人之爪牙,剝動物甲胄為人之皮毛,馴牛馬牲畜為人之坐騎。故而人雖一身孑然,卻能皆有虎豹、犀兕、鹿馬之長,如此,方能以蘆葦之軀,披荊斬棘,開天辟地,卓然雄踞于萬物之尊!”

  ……

  “原來人是靠著向禽獸學(xué)習(xí),才成了萬物之尊的……”

  這一番話簡單易懂,連文盲都能理解,高臺上的女眷,太子建左右的侍從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匡將軍今日又說,戎狄乃豺狼禽獸,此言不錯,但就算他們真是禽獸,卻有其長處。”

  “趙國的情勢與齊國不同,太原之北,代、云中、雁門等地,皆為胡族。在趙國有一句俗話,叫胡兒十歲能騎馬,胡人之代馬,上下山阪,出入溪澗,中國之馬弗與也;胡人之騎,險道傾仄,且馳且射,中國之騎弗與也;胡人之士,饑餐肉渴飲酪,不懼風(fēng)雨疲勞,能在馬上奔襲千里,中國之士弗與也。以上三者,便是胡人的長處,若是我趙國依靠笨重的戰(zhàn)車、輜重后勤長達(dá)數(shù)里的步卒,與胡人相斗,絕無勝算?!?p>  “故而我祖趙武靈王開天下之先,勇于變革,師胡長技以制胡,十年之內(nèi),以輕騎破中山,定三胡。于是武靈王之后,平常穿華服夏章,戰(zhàn)時著胡服騎射,就成了趙國的傳統(tǒng)?!?p>  “是故,匡將軍說吾等著禽獸之衣,殊不知,他自己身上的兵器、甲胄,甚至還有車前的馬,都是在向禽獸學(xué)習(xí)呢!這不就是五十步笑百步么?不過這在我看來,并不是什么恥辱的事,而是作為萬物之靈的人,必做之事?!?p>  長安君的口才比預(yù)想中更犀利,語言淺顯,卻極有邏輯,以極簡單的東西來打比方,使得人人都能聽懂,方才嗤笑趙人穿著的人仔細(xì)想想,才驚覺自己身上穿的,腳下踩的,竟都是人向禽獸學(xué)習(xí)的結(jié)果?臉色發(fā)紅之余,也覺得自己的確沒道理鄙夷趙人的胡服騎射了。

  “這……”匡梁本是粗人,有意挑釁,卻被長安君妙語所黜,一時間有些無言以對,便再次看向了滕更,向他求助。

  老儒滕更暗罵一聲豎子不可與之謀后,笑著站了出來,說道:“長安君果然唇齒犀利,能將兩件不相干說到一起。人學(xué)于禽獸之說,看似有理,其實(shí)不然。”

  明月看向滕更,清楚這也是一個反趙派,那一日在太子宮中,這老儒就與匡梁一文一武,一唱一和刁難自己,匡梁幾句話被駁倒后,滕更便只能站出來了。

  他問道:“那滕老先生有何不同見解?”

  滕更搖頭晃腦地說道:“上古之時,人茹毛飲血,朝不保夕,故而只能效仿一些東西,來防身自衛(wèi),無可厚非。而當(dāng)今之世,人已無禽獸侵?jǐn)_之虞,為家為國者,本應(yīng)當(dāng)謹(jǐn)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讓百姓穿著華章夏服,以此為榮,豈可舍此而襲遠(yuǎn)方之服,棄儒者之教,遠(yuǎn)中國風(fēng)俗?”

  他搬出了先師孟子這尊大神,來壓迫對手:“詩言,‘戎狄是膺,荊舒是懲?!瘜τ谶h(yuǎn)方蠻夷,應(yīng)該用中國的禮儀衣冠去教化他們,豈能反過來向他們學(xué)習(xí)?吾師孟子曾言,但聞出于幽谷遷于喬木者,未聞下喬木而入于幽谷者;但聞用夏變夷者,未聞變于夷者也!當(dāng)年南蠻與北狄交侵,若非管仲,天下人都要披發(fā)左衽了,如今戎狄之患僅在邊疆,趙國卻主動穿上蠻夷的衣冠,這是讓管仲阻止的事情發(fā)生啊,真是不知所謂!”

  這老儒說得義憤填膺,只差給趙國人安上一個“華夏叛徒,斯文敗類”的大帽子了。

  聽完之后,周圍再度議論紛紛,長安君卻大笑起來。

  滕更問道:“長安君為何發(fā)笑?”

  明月止住了笑,肅然道:“我祖趙武靈王主持胡服騎射時就說過,此舉必然是愚者所笑,賢者察焉。本以為三四十年過去,天下人應(yīng)當(dāng)能理解了,孰料還是有先生這般食古不化的大愚若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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