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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zhàn)國明月

第52章 雞鳴狗盜之雄

戰(zhàn)國明月 七月新番 2935 2017-04-26 00:04:51

  “食我飽,衣我溫,息其館,游其門。齊孟嘗,趙平原,佳公子,賢主人?!?p>  在高唐城時,明月曾聽到過這樣一段歌謠,世人常將平原君與孟嘗君并列起來,因為二人都是靠養(yǎng)士而聞名的??扇缃窨瓷先?,平原君似乎對已經(jīng)死去十多年的孟嘗君滿懷憤懣啊……

  等后勝告辭而去后,趙勝在這有些破敗的門庭前繞了一圈,竟不由笑出聲來:“孟嘗君啊孟嘗君,你的宅邸,當年是何等的車水馬龍,賓客滿門,如今竟落得如此光景,真是活該!”

  平原君對孟嘗君的氣憤,是有原因的。

  二十多年前,孟嘗君靠著雞鳴狗盜之徒的幫忙,自秦逃歸,回齊國時從趙國經(jīng)過,當時還是弱冠少年的平原君受趙武靈王之命,出邯鄲三十里接待孟嘗君。趙勝那時候?qū)@位飛仁揚義的公子是很崇拜的,但孟嘗君卻干了一件讓他敢怒不敢言的混賬事。

  原來,邯鄲郊外有一些趙國人聽說了孟嘗君的名聲,都出來圍觀想一睹風采,見了后卻都說:“本以為薛公是個魁梧的大丈夫,如今看到他,竟是個身材短小的普通人罷了?!碧镂穆犃诉@些話,大為惱火,當時卻隱而未發(fā)。是夜,這個縣里但凡笑話過田文身材短小的人,以及他們的家人,腦袋都在睡夢中被割了去……

  一夜之間死了幾百人,這樁案子駭人聽聞,但趙國明知道這是孟嘗君門客干的好事,卻不敢過問!

  畢竟那時候天下之強,非秦既齊,齊國在田文帶領(lǐng)下,南敗楚相唐眛于垂沙,西摧三晉于觀津,趙魏韓不得已朝齊,趙國還指望齊國對他們滅亡中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哪里敢得罪田文啊?

  不僅如此,趙國還讓剛被封爵的平原君禮送田文入齊,趙勝便是那時候來過這座宅邸。

  如今三十年過去了,當年訥訥不敢說話的平原君如日中天,孟嘗君卻多行不義必自斃,已經(jīng)滅族絕嗣了!

  命運如此弄人,平原君不由感慨道:“凌轢諸侯,驅(qū)馳當世,那時候,天下的公子公孫,誰敢和孟嘗君相比?。靠傻筋^來,卻是這番下場……唉,不過他頗能得士心卻是真的,據(jù)說他的封地薛城,三十年間,各國輕俠扶老攜幼去投靠他的,加起來有五六萬人,至今,那里依然有許多暴桀子弟,民風與鄒、魯大為不同?!?p>  平原君話語里帶著一絲羨慕,明月卻不以為然。

  不過是一句不禮貌的話,就屠人全家,說明這孟嘗君心眼小得跟針尖似的,行事如同一個黑社會老大。

  此外還有兩件事,可以說明孟嘗君此人的本質(zhì)。第一件事,是秦將呂禮逃亡到齊國,被任為相,成了孟嘗君的政敵。孟嘗君為了打擊呂禮,竟然寫信給秦相魏冉,請秦兵來攻破齊國,秦兵破齊后,作為秦亡將的呂禮只好又逃亡。孟嘗君為了私人利益不惜犧牲齊國利益,其人的卑劣無恥已經(jīng)很明顯了。

  第二件事,是由于孟嘗君尾大不掉,齊閔王就想除掉他,孟嘗君一害怕就逃到魏國,“魏昭王以為相,西合秦、趙,與燕共伐破齊,齊閔王亡在莒,遂死焉?!庇忠淮谓柚谕鈬α抗テ谱约旱淖鎳扑劳诘膰?,導致齊國差點滅亡,他哪里還有一點家國的觀念?

  所以明月便評價道:“田文此人,上不忠其君,下善取譽乎民,不恤公道正義,為私利而毀國,這種小人,頂多是一群雞鳴狗盜之輩的頭目罷了。怎么和叔父這明智而忠信,寬厚而愛人,尊賢而重士的愛國公子比?”

  平原君被夸了一通,嘖嘖稱奇道:“吾侄啊,你之前才說了句俠之大者,為國為民,難道現(xiàn)在要宣稱,只有為國為民?才稱得上賢公子?”

  “這是自然。”明月指了指平原君,又指了指自己:“叔父與我,不是正在為趙國的利益而奔走么?”

  “如此說來,我倒是比孟嘗君強了?!?p>  平原君樂得失笑,氣也消了,同時有一種怪異的感覺,一個月前,他還把長安君當做一個小孩子,可這一路走下來,在許多事情上卻開始認真聽取長安君的意見。

  二人現(xiàn)在除了叔侄關(guān)系外,在交流時,竟已平等對視了……

  暗道一句后生可畏后,平原君又對明月道:“吾侄,勞累了一路,你早些歇息罷,只是這宅邸……我便不進去了?!?p>  他仍然對這里有陰影,那一年,田文的霸道態(tài)度,大國相邦的排場,門口輕俠死士的劍戟相迎,都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平原君覺得自己住進去,會被田文的鬼魂糾纏。

  明月大奇:“叔父不住這,要去何處?”

  平原君面色如常,說道:“城北女閭?!?p>  明月啞然,女閭,就是這時代的妓院,只不過是官營的,這也是齊國特色了,在管仲的首倡下,第三產(chǎn)業(yè)比較發(fā)達。

  原來,剛才見了孟嘗君宅邸的破落,平原君竟然生出了“人生在世當及時行樂”的想法。他不以為恥,舔了舔嘴唇,大聲笑道:

  “齊之臨淄三百閭,最出名的,就是這女閭了,自從管夷吾建立后,已有四百多年。雖然世人以邯鄲、鄭衛(wèi)之女為最佳,但我覺得,齊女新妝袨服,招接四方游客,有頗多才藝,也別有一番趣味,我三十年前第一次來,就差點想永遠住在那不離開……”

  “吾侄,你要不要也與我一同去女閭游玩一番?”

  明月略感頭痛,這平原君,真是不經(jīng)夸啊。不過他這人也有個毛病,就是在那方面有很嚴重的潔癖,前世領(lǐng)導去大保健,明月都是從不參與的。

  他正要拒絕平原君,卻不巧正好有一輛馬車路過,將二人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兩馬架轅,半封閉的車廂,廂窗外有薄紗帷幕,裝飾華麗而不失典雅,車輪轔轔碾過路面,車內(nèi)的人一聽平原君約他剛滿16歲的小侄兒去逛女閭,便發(fā)出了一聲輕蔑的鄙夷……

  “老不知羞,少不知恥,皆荒淫之輩……”

  ……

  女聲清泠高傲,從車中傳出,聲線煞是好聽,但其意輕蔑,落在明月耳中,感覺癢癢的。

  容不得他解釋,那馬車沒有停留,徑直駛過他們面前,往前又行了百步,停在墻壁拐角,便有豎人女婢過去迎車上的人下來,因為視角問題,明月看不到那車上的女子年齡樣貌。

  直到這時,明月這才注意到,那車上女子下車的地方,是與自己這座“質(zhì)子府”一墻之隔的一座大宅院,門外有許多燕頷虎頭、魁梧雄健的技擊猛士守著,還不時警惕地朝這邊看。

  “那是誰家府?。俊彼挥蓡柕?。

  平原君也有些奇怪,問了問齊宮里派來的侍者,才奇異地說道:“原來是安平君府!”

  那齊人侍者解釋道:“然,孟嘗君舊居太大,超過了卿大夫的規(guī)格,所以大王便將其一分為二,一半賜給安平君,另一半空了下來。畢竟那次大亂后,臨淄達官貴人幾乎全沒了,大王復(fù)國后,好多地方都空著呢。這兩宅之間,僅有一道矮墻隔著?!?p>  平原君很高興,大笑起來:“真巧,我與安平君素來相善,安平君前年訪問邯鄲時沒少去叨擾我,改日等他從平陸回來了,我便帶著你去拜訪他,順便看看,方才是誰對吾等這般無禮?!?p>  言罷,這個不服老的荒淫之輩就扔下明月,迫不及待地登車離去,到臨淄女閭銷魂去了。

  門外只剩下明月一行人,瞧了瞧日暮后行人稀疏的街面,他吸了一口雨后臨淄的潮濕空氣,轉(zhuǎn)身邁過高高的門檻,走進這座屬于他的宅邸。

  “那女子,是田單家什么人呢?”

  散發(fā)著刺鼻漆味的大門在他身后緩緩合攏,明月一直想著自己的鄰居,卻沒注意到,在這條街的對面,一株蒼老的槐樹陰影下,一位牽著條黑犬的灰發(fā)老者,正面無表情地看著這座宅子,還有它的新主人……

  等門被魯句踐等游俠兒完全關(guān)上后,呈現(xiàn)在明月眼前的,是一座雖然空蕩,卻被打掃得干干凈凈的四進大宅。蔓延在庭院的野草也已拔除干凈,從趙國帶來的百乘之輜車已經(jīng)入駐,趙太后硬塞給他的那些百工匠人、庖廚圉牧都恭恭敬敬地在門內(nèi)相迎,一身樸素深衣的宮婢女綺趨行上來,曲腰行禮。

  單手扶起了她,指尖摸著足夠兩人合抱的正門大柱,腳底踩著從石板縫隙里鉆出頭的草葉,看著天井上方的臨淄夜空,明月心中暗暗說道:

  “沒錯,這就是我的新家,是我在齊國的立足之地,我就要在這站穩(wěn)腳跟,然后挺直身子,讓全天下都能看到我長安君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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