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畔,人流如織。
如果說古代這里的空氣飄散著脂粉的味道,紙醉金迷,那么如今這里可以說飄散著香水和各種食物混雜在一起古怪氣味。
朱允炆很是失望,他雖生在深宮之中,少年時卻也逛過幾趟,眼前的秦淮河跟他印象中的模樣自然大相徑庭。正是華燈初上之時,那倒映在河面上的燈火,似乎讓他找回點依稀的記憶。
失望歸失望,朱允炆早有心理準備。他見有游船停在河邊,正在招攬生意,心中意動。
“白天30塊每人!晚上50塊,全程50分鐘至60分鐘左右?!狈蜃訌R碼頭上明碼標價。除了多人乘坐的大船外,碼頭上還有許多靠人力劃的小船,當然還有為“高端客人”提供的船只,價格不菲。
“要是包船呢?一夜。”鐘魁直接問船工。
船工愣了愣:“真很少有人這么做的,就你們倆?”
“對!”鐘魁點點頭,“開個價吧。”
那船工笑了笑:“你們得找窗口交錢,我這商務船包一晚上大概1000塊,說實話,我只能掙200塊的提成,但你們包船我也省心省事。但咱把話說清楚,只能包到晚上10點,我必須向旅游公司交船,這是規(guī)定?!?p> “如果超過晚上10點,每個小時我私下給你100塊,不夠一小時的,我算你一小時。”
“爽快!”船工眼前一亮,在賺外塊面前,什么規(guī)定都是死的。
鐘魁去買了票,然后帶著朱允炆跳上了船。這艘船是為那些商務人士提供的,有年輕的女服務員奉上有免費的茶水和幾盤本地點心。
不過,鐘魁和朱允炆二人不會碰那免費的綠茶。
鐘魁從隨身帶的雙肩包中,取出兩只古樸的杯盞,溫洗了一番之后,又從帶來的茶盒中,取出四片綠葉,在船工和服務員驚訝的目光中,放在杯中,一杯兩片,然后倒上稍放一會的開水。
講究的客人,船工和服務員見的多了,自帶茶具的客人也不是沒有,可沒見過一杯茶盞中只放兩片綠葉的。
他們則不知道,光是那用來泡茶的茶盞,價值就上億,那是傳說中的大明成化年間宮廷御用瓷器,而那兩片綠葉也是極其珍貴,來自鳳凰山的參茶,沒有喝過鳳凰參茶的,你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上流人士。
一股幽雅的清香,徐徐彌漫開來。朱允炆半瞇著眼,晃著腦袋,嗅著參茶的清香,似乎陶醉其中。
鐘魁聽到朱允炆發(fā)出一聲低不可聞的輕嘆聲,笑道:
“這明月高懸,秦淮河上漿聲燈影,清風徐徐,良辰美景應如是,道長何故嘆息啊?!?p> “這世間俗不可耐,唯有這參茶才是人間極致。每日一兩盞,活似真神仙!”朱允炆道。
這話要是出自別人嘴里,鐘魁則要遠遠地避開,因為他自認為還是個俗人,雖然力爭要做個不俗的人,但咱還是吃五谷雜糧,拉屎放屁的。
不過,朱允炆這么說,鐘魁則無言以對,這家伙原本就是何不食肉糜那種人,現(xiàn)在看破紅塵,又超脫過往,越發(fā)有些出塵的味道了,別人想學是學不來的。
“那道長不如養(yǎng)成幾樣愛好?比如種花、書法之類的?”鐘魁道。
“種茶,我就種這參茶?!敝煸蕿捎行┡d奮道,“回到太乙山,你給我弄塊地,再弄些這種參茶種來。”
他說話總是這種命令式的口吻,鐘魁早就聽習慣了。
“茶種好辦,但這參茶離開了鳳凰山,失了那里的地氣,種出的茶,品質上要差上一大截,有人試過?!辩娍?。
“無妨。”朱允炆頗自信地揮了揮衣袖。這家伙有時就像個大齡兒童,能找件他自己感興趣的事,也還不錯。
十里秦淮,六朝風月,只有在故紙堆中才得尋見。
浮光掠影之中,不見當年的才子佳人和鶯歌燕舞,只有喧囂和繁華更盛。夜晚的秦淮河,在鐘魁的眼里還是比較美的。由于是包船,鐘魁二人不必趕時間,遠比別的游客有了更多的從容和閑情逸致。
當夜游船紛紛到了歇業(yè)的時候,喧囂也逐漸遠去,城市褪去幾分鉛華,秦淮河似乎成了鐘、朱二人的獨享。
船工見這二人興致頗佳,也不去提醒他們,樂的多賺錢。船緩緩行至一處支流拱橋之下,忽聞一段悠雅的古琴聲傳來,鐘魁只覺得甚是好聽,朱允炆則是訝道:
“平沙落雁?”
見鐘魁一副“不學無術”的模樣,朱允炆道:“這曲子名曰《平沙落雁》,借物喻人,以大雁之遠志,抒寫逸士之心胸,乃是宋末元初時出現(xiàn)的古曲,幾經(jīng)編撰,至我大明時,已是當時名曲。未曾想到,在這世上還能聽得到?!?p> 在那船工失望的眼神中,鐘魁丟下船錢,和朱允炆上了岸,循著琴聲尋去。
曲徑通幽,繞過幾條深深的小巷,赫然一座占地不小的江南古典宅院的院墻擋在前面,琴聲更加清晰,已換了另了一曲。朱允炆聽了一段,則評價說:
“這是《清夜聞鐘》曲,取唐詩‘夜半鐘聲到客船’之意,當年宮中的樂師從民間錄得此曲。撫琴之人,琴藝已臻大家之列,難得、難得,當年宮中樂師技藝也不過如此?!?p> 兩人繞著白墻黑瓦,來到正門,正門處是一處公園深處,可通小汽車,此時門前已經(jīng)停滿了私家車。那座宅院的正門上,掛著一副巨大的橫匾,上書“劉園”二字。
鬧市之中的私家林園。
“兩位是來尋醫(yī)問藥?還是僅僅來聽琴曲的?”門口的侍者微微一躬,保持著冰冷的禮貌。
“尋醫(yī)問藥怎樣?聽琴曲又怎樣?”鐘魁好奇地問。
“這里是私人會所。凡是來聽琴曲,需要請柬,或者重要人士引薦,如果是尋醫(yī)來的,則先預交十萬元會員費,提前預約,否則恕不接待?!笔陶叽鸬馈?p> 鐘魁想掉頭就走,朱允炆則不管不顧地往里闖,那侍者擋在身前,忽覺一股巨大的力量將自己推的老遠,狠狠地撞在墻上。
朱允炆不屑地往琴聲深處走去,這里的安保顯然不簡單,一路上冒出五波人馬攔截,奈何這些人只是普通人,還未靠近皆被朱允炆掀翻在地。
忽然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擋在一個圓拱門的前面,見朱允炆迎面走來,突然伸手一推,飛快地與朱允炆對了一掌。
男子后退了兩步,朱允炆則頓住了身形,那男子面上的驚訝之色一閃而過。
“敢問道長是何處高人?”男子沉聲說道。
“太乙山野人而已?!敝煸蕿赡枪掳恋臍赓|獨此一份,別人是學也學不來的。
男子面上的驚訝之色更盛了,訝道:“原來太乙山人!”
朱允炆微微頷首。
“太乙山人”是朱允炆的自號,自從登仙臺上露面,在修行圈子內流傳開來。
“既然是道長親至,敝園蓬蓽生輝,些許誤會,請道長勿怪?!蹦凶忧飞碚f道。
“無妨?!?p> 庭院深處,一處涼亭下,一位作古代宮裝打扮的女子,正在撫琴,神情專注。涼亭外,數(shù)十位賓客正在如醉如癡地觀看。
保安們知道遇到了高手,見朱允炆已經(jīng)站在了客人的身后,并沒有什么異動,也只好束手,站在旁邊盯著。隨同的男子悄悄做了個手勢,保安們全都默默離開了。
一曲終了,那女子抬起頭來,一張如畫般的面孔,美的動人心魄,在鐘魁的印象中,只有秦若寒才能與之相比。
這個女人很善于將自己最美好的一面突出出來,當她站起身來,一襲古裝更是襯托出她玲瓏有致的傲人身材,夏日衣衫單薄,尤其是胸前的那一抹雪白,令人遐想萬千。
掌聲如潮。
“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
“是啊,如畫小姐的琴技越發(fā)高明了?!?p> “劉小姐,從現(xiàn)在起,我是你的粉絲,無腦的那種!”有人起著哄。
但無論如何,這里的賓客都是衣冠楚楚的成謂成功人士,那種見色起異強搶民女的橋段沒有出現(xiàn)。
有位侍者走到這位人如其名的劉如畫小姐身邊,耳語了一番,劉如畫微微瞥了一眼朱允炆站立的方向,對著賓客嫣然一笑道:
“久不撫琴,今夜獻丑了。夜色已深,敝園準備了些薄禮,諸位一會回府的時候捎上,略表敬意。”
這里顯然是一個高級會所,往來無白丁,儼然是金陵上流社會最追捧的一個地方。來這里的,非富即貴,借這個場合進行社交活動,一些上得了臺面和上不了臺面的事情,都可以在此園完成。
而這劉如畫看上去是一個弱女子,卻能掌控這樣的一個所在,顯然不是普通人。
那與朱允炆對上一掌的男子,顯然也是修行之人,隨意一掌,非有備而至,并不落下風,可見其實力不弱。
眾賓朋逐漸散去,在帶走一份伴手禮之時,眾人也都留下一張數(shù)目不小的支票。那伴手禮,是一份有著延年益壽之功效的丹藥,不少賓朋就是沖著這丹藥來的。
劉園恢復了寧靜,這座典型的江南園林,匠心獨運,從小處著眼,方寸之間也處處皆景,在特別設置的燈光映襯之下,雅致而又有余韻。
“貴客親至,小女子有失遠迎,還望道長恕罪。”劉如畫去而復返,打量了一眼鐘魁之后,自動將他忽略了,轉而對朱允炆行了個萬福禮。
“方才那‘平沙落雁’和‘清夜聞鐘’都是你所彈奏?”朱允炆問。
劉如畫臉上顯出訝色,道:“真人也知道太和正音?難怪一口道破這兩曲的來歷?!?p> “什么《太和正音》?一部曲譜嗎?”朱允炆反問。
劉如畫稍愣道:
“道長不知道這部古譜也不奇怪,這《太和正音》是明朝太祖朱無璋第十七子,寧王朱權所著。據(jù)說當年朱權被朱棣脅迫反對建文帝,待朱棣做了皇帝后,他害怕被朱棣猜忌,只好寄情于音律之中,所以才有了這部曲譜。我先祖是明宮樂師,所以得以流傳下來此譜,并不被外人所知?!薄?p> 她語氣婉轉,嗓音是典型地吳儂軟語,極是悅耳動心。鐘魁這才注意到她眉心的位置,用朱砂點了一朵火云的印記,有種妖艷的媚惑感覺。
她哪知提到明初舊事,倒是壞了朱允炆的好心情,只聽朱允炆恨屋及烏地說道:
“這園子不錯,曲子原本也是不錯的,可惜茶是酸的,茶盞也太粗礪,壞人心情。”
鐘魁知道他這是在表達不滿,眼前的茶盞也是上等的紫砂茶盞,茶葉也是極品碧螺春,雖沒有鳳凰參茶那種神奇的效用,也不是隨便想要有就能有的。
在劉如畫愣神之際,鐘魁如法泡制,用價值上億的瓷器泡上兩片鳳凰參茶。
鐘魁忽然想到,世上最裝逼的事情,莫過如此了!
劉如畫心頭巨震。參茶不必說,這樣的瓷器只能放在博物館的防彈玻璃罩中,并且是買過巨額保險的,哪能這樣隨身帶著,只為了隨時隨地泡茶喝?
她不會認為朱允炆是暴發(fā)戶,她閱人無數(shù),從沒有一個人能將儒雅與威嚴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眼前的人正是她生平僅見。
啪、啪,劉如畫輕鼓雙掌,十余位身著輕紗的女子走到院子里,這些女子無一不是面容姣好身材窈窕的女子,就連高矮肥瘦都差不多。最令人驚訝的是,她們都懷抱古樂器,笛、簫、箏、塤、笙、石磬、琵琶和胡琴等,就連縮小版的編鐘也有,竟是一個完整的古樂樂隊。
“道長今夜很有眼福和耳福,這是我專門訓練而成的古樂隊,別看這些女子年輕,她們可都是最棒的哦。”劉如畫道。
“可有什么名目?”朱允炆問。
“鳳求凰!”劉如畫道。
“那我就洗耳恭聽了?!敝煸蕿蓜t是來了興趣。
先是一聲清脆的石磬聲,緊接著聲音更加洪亮的編鐘響起,繼而笛簫齊鳴,如百鳥齊鳴,將聽者帶到遙遠而又美麗的古代世界。
鐘魁聽過秦若寒曾以鳳龠吹奏過,不可謂不悅耳,以他的見識,秦若寒在古樂上的水平也足以自傲了,但跟今夜一整個樂隊相比,則顯單薄了。
尤其是這十多位女子,光是顏值也讓人覺得不虛此行了。
正當鐘魁想七想八的,驀地,一聲清脆而婉轉的歌喉聲響起,只見劉如畫已經(jīng)踏入樂隊中間的空地上,翩翩起舞,并且一展歌喉: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
無奈佳人兮,不在東墻。
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
何日見許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攜手相將。
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鳳兮鳳兮歸故鄉(xiāng),遨游四海求其凰……
劉如畫的嗓音并不完美,甚至略有些低沉,卻能演唱地讓人完全忽略了其中的缺憾。她的舞姿尤其優(yōu)美,纖細苗條的身姿,完全是應舞者而生,纖纖長袖,如西邊的云彩。
朱允炆眼中放出神采來,就連鐘魁也不得不暗自贊嘆這傳統(tǒng)舞蹈的美麗和融入骨血里的民族內涵,這樣的人物如果要在娛樂圈發(fā)展,那得圈多少粉啊。
音樂忽然又一變,變的舒緩起來,纏綿悱惻,令人遐想。那演奏的年輕女子,忽然分成幾位,如眾星捧月般,給劉如畫伴起舞來。
婀娜身姿,纖云弄巧,如落英繽紛,在月色融融之下,伴著深夜習習清風,與絲竹之聲一起紡織了一座溫柔鄉(xiāng)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