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魁收獲了一片敬畏的眼神。
雖說從言談中他有意暗示自己實力要比張誠銘略遜一籌,但放眼江湖,這也足以自傲了。如果有人知道鐘魁的真實年紀(jì),恐怕就不會如此想了。
鐘魁冒充師兄的身份,既在眾目睽睽之下打出了天師門的威風(fēng),讓宵小震撼,令強者忌憚,也不至于完全暴露天師門的實力——他就是孤家寡人一個。槍打出頭鳥的道理,鐘魁很早就懂得。
鐘魁和張誠銘的商業(yè)互吹,讓眾人面色各異。
有人欽佩,有人釋然,也有人感到失望。
顯然從表面看上去,橫空出世的天師門似乎成了紫陽觀的盟友,似乎達成了某種交易。如果不出意外,張誠銘將會被眾人推舉為天下盟主。
這紫陽觀身為天下道觀之首,門人遍布神州,在商界不必說,在政界亦有極多的代言人,實力自然不是一般人所能挑戰(zhàn)的。這就是客觀事實。
所以,有一定野心的人,則把目標(biāo)放在那副盟主的位置。
這就跟其他吃瓜群眾無關(guān)了,見天色漸晚,眾人紛紛散去,許多人還沉浸在鐘魁與張誠銘對陣的震撼之中。更多的人則是對修行有了更高的期待。
也正是因為清楚天師門只有自己一個孤家寡人的事實,鐘魁無意于參與這件所謂盛事或者峰會,只是撂下一句話:
“天下修士之盟,若有共識,我天師門絕無反對之心。然而,若有人小看了我天師門,我天師門必登門請教一二了!”
鐘魁主動表明自己的立場,那就是我不參與你們的分贓大會,但你們也不要侵犯我應(yīng)該得的,你好我好大家好。
見包括政府代表孫如海在內(nèi),眾人默認了自己的主張,鐘魁便大笑一聲,隨著人群離開登仙臺,往秦嶺深處行去。
薛人俊看著鐘魁遠去的背影,低聲說道:“此人真是梟雄本色,以前聞所未聞,這個江湖真是藏龍臥虎??!”
薛人懷則道:“三弟不必羨慕別人,我薛氏何曾怕過誰呢?”又指了指不遠處的趙興揚,道:“可別學(xué)那趙興揚,被捧的太高,摔的便越狠?!?p> “大哥教訓(xùn)的是?!毖θ丝∵B忙道,又對自己的父親薛云說道,“爹,你說我二哥在太乙縣失蹤,是不是因為不慎冒犯了天師門,而遭到天師門的毒手?”
聞言,薛云面色一變,雖說他一向?qū)ψ约耗切惺旅ё驳拇巫友θ私懿惶矚g,相對來說,他喜歡長子的穩(wěn)重和幼子的聰慧,但那次子終究是自己的骨血,失蹤這么多年,恐怕兇多吉少,早就尸骨無存了,這讓他引以為恨。
“你們看到譚北川了嗎?”薛云問。
當(dāng)年次子薛人杰就是追蹤譚北川來到太乙縣,然后就失蹤了,這是薛家所能找到的最后線索。
“這真沒注意到?!毖θ藨汛鸬溃鞍蠢碚f,這次盛會,他應(yīng)該會親自來。我立刻派人去查?!?p> “那就派人去查,不過暫時不要采取什么強硬手段,現(xiàn)在正是節(jié)骨眼上,我們以前的一些手段不能隨便使用,更何況,政府對我們薛家最近很是上心,他們等著我們犯錯?!?p> 薛人俊問道:“如果真查到黑手就是那天師門,爹又當(dāng)如何?”
“如果是弱小的對手,那就推倒他,挫骨揚灰,讓他永世不能翻身。如果是強大的對手,那就與他周旋,甚至跟他交朋友,然后尋找一個機會,須知理解你的敵人比理解你的朋友還要重要……”
被薛家父子念叨的譚北川,此時正行走在密林之中,天色早就暗了下來,一輪明月已經(jīng)升到了半空。
不知不覺中,他發(fā)現(xiàn)自己迷失了方向,這里已經(jīng)屬于原始森林的范圍,山高林密,沒有了道路。
歸巢的禽鳥,躲在黑色的寂靜森林中,偶爾發(fā)出一兩聲凄慘的怪叫聲。
驀地,一個略帶嘶啞的聲音幾乎就在耳邊響起:“你在追蹤我嗎?”
譚北川出了一身冷汗,他迅速地轉(zhuǎn)身,見一個黑影不知什么時候就悄悄地站到了自己背后,而自己毫無知覺。
正是鐘魁,只不過眼下他還冒充師兄的身份,那怪異的面孔在夜色中更顯詭異。譚北川穩(wěn)住心神,面露喜色,屈膝拜道:
“冀北譚北川拜見恩公!”
“恩公?”鐘魁這才認真打量,他突然想起來,若干年前自己見過譚北川,也曾對其施過援手。
那時候,師兄還活著,他是多么地想念師兄啊??赡桥c師兄朝夕相處的日子,是那么地短暫。
鐘魁記得這譚家本是修行世家,自譚北川這一代起上溯十幾代起,傳承只剩下一篇半殘的功法,號稱玄陰功,只有少數(shù)體質(zhì)特別契合的女子才能練成,唯有自家的外門腿法則是越練越精。
所以,與其說譚家是修行世家,還不如說是古武世家。但在幾年前,當(dāng)鐘魁的師兄將譚家的殘篇功法修繕之后,譚家的玄陰功則變成了譚氏人人皆可修行的功法,因此譚氏這才恢復(fù)昔日榮光,可以說鐘魁師兄弟對譚氏有再造之恩。
此時的譚北川,并不知道眼前的令狐易乃是鐘魁假扮的,盡管鐘魁可以隨意改變自己的相貌,可以將師兄的神態(tài)和性情模仿地惟妙惟肖,但故意嘶啞低沉的嗓音卻是區(qū)別很大。
好在譚北川雖然見過師兄,但也只是匆匆一面而已,遠談不上熟悉。
“前輩不僅治好了我身上的頑疾,對我有活命之恩,更是對我譚氏有再造之恩。大恩大德,無以回報,晚輩又一直沒能當(dāng)面拜謝,心中萬分歉疚?!弊T北川道。
“舉手之勞而已,你不必如此。”鐘魁道,
譚北川誠懇再拜道:“前輩是世外高人,這對前輩來說或許是舉手之勞,但對譚氏一門卻是天大的恩情。恩公在上,請再受我一拜!”
這譚北川也是赤誠之人,雙膝跪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
鐘魁并沒有阻止,伸手虛扶,故作冷淡道:“好了,你這大禮我也受了。站起身來,請回吧,難道你還要我請你去天師門坐客嗎?”
在譚北川的記憶中,他知道令狐易是位性子冷清孤傲之人,不喜歡太多的繁文縟節(jié),生怕惹了恩公不高興,連忙站起身來道:
“恩公,晚輩就此別過。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以后天師門若有差遣,譚氏滿門上下必將盡心盡力。”
說完,譚北川便轉(zhuǎn)身離去,只聽身后傳來一聲道:“沿著前面的山脊走,不要走谷底,左拐翻過兩座山,便能找到回去的路?!?p> 鐘魁看著譚北川離開,背著手站在初升的月亮下面,月光將他的影子拉的長長的。
“出來吧?”鐘魁朝著左前方喝道。
秦若寒從一處灌木叢中走了出來:“秦若寒拜見前輩?!?p> “說吧,你這一路跟過來,又是為了什么事?”鐘魁問。
“晚輩只是求解惑?!鼻厝艉?。
“解惑?”
“敢問前輩是否原本姓秦?”秦若寒問道。
“姓秦?哈哈,你這女娃真是奇怪,莫名其妙?!辩娍笮?,“這是跟我攀親戚嗎?不若你改姓令狐,我會考慮收個干女兒!”
秦若寒面上一窘:“前輩誤會了,晚輩雖然才疏學(xué)淺,但亦有淵源師承,將來也會有所成就,所以不敢攀附前輩。”
鐘魁道:“你這女娃倒是有幾分自傲,現(xiàn)在的年輕人都是這樣不知道謙虛為何物嗎?那紫陽觀的趙興揚,我看著就十分不爽,莫要學(xué)他?!?p> “不是晚輩自負,我秦氏家族淵源極深,自第一代家主留下傳承,至今有千年歷史,相傳先祖相貌奇特,與前輩相貌極為相似,故而晚輩冒昧有此一問。”秦若寒道。
“我這相貌是夠奇特的,其實就是容易嚇著人而已。”鐘魁自嘲道,“可長的相像,又能如何?”
秦若寒聞言,心中有些失望,道:
“我秦氏在外人看來已經(jīng)勢微了,家上人單薄,晚輩無意去改變外人的看法,也不必在乎外人的看法,然而當(dāng)今正是大有可為之時,重振家聲正是晚輩的責(zé)任?!?p> “那你家中可有其他男子?”鐘魁明知故問。
“只有我一個女子而已?!鼻厝艉?。
“哦,那就難說了。將來你總是要嫁人的,否則你們秦家一定會絕了后。或者招個倒插門的,將來有了孩子跟你姓,也算是綿延秦家骨血?!辩娍{(diào)侃道。
秦若寒忽然覺得眼前的高人,有些不靠譜,嗆道:
“那也未嘗不可以,誰說女子不如男?女人有了孩子,難道孩子一定要隨夫姓?”
“呵呵?!辩娍X得眼前的絕美姑娘,恐怕是個女權(quán)主義者,至少性格上獨立、自強兼又堅韌不服輸,頗有大男子氣慨,誰要是瞎了眼娶了她,一定會被她壓的死死的。
身影一動,鐘魁已經(jīng)消失在黑暗之中,秦若寒悵然若失,只聽鐘魁遠遠地丟過來一句話:
“你心中疑惑,我大概已經(jīng)知道,有緣自會相見?!?p> 這位前輩的話是什么意思,秦若寒有些不解,待追將過去,哪里還能看到前輩的身影?
或許是跟那位前輩并沒有什么利害關(guān)系,她方才所說的全是真心話,這也是她第一次跟別人提起。
家族榮耀什么的,她以前是不屑一顧的,除了自己那性情乖張的姑婆,也沒有人要求她負擔(dān)什么。
待從國外回到秦家,看到父親越來越消沉的面孔,這才激起她骨子里不肯服輸?shù)木髲娦睦怼?p> 秦家人總是不服輸?shù)模闷徘叵晒檬侨绱?,她亦是如此,這是來自血脈的精神傳承。
待秦若寒回到借居的鐘家宅院,鐘魁早就回來了,正光著腳丫,蹲在院子里吃著冰鎮(zhèn)西瓜,姿態(tài)并不雅觀,她并沒有懷疑。
這時,雷浩京、韓亢、趙倩等人一起回來了,連區(qū)新、汪龍、袁自立還有劉少云等也跟著來到鐘家宅院。
眾人還沉浸在白天的震撼之中,都在談?wù)撃翘鞄熼T的神秘高手與張誠銘的對決,閑聊了幾句,眾人相約出去聚餐,秦若寒性情本來就不喜熱鬧,婉拒之后將自己關(guān)進房間里。
而雷浩京則是心事重重,也不愿去湊熱鬧。這其實也正合其它人心意,雷浩京雖然已經(jīng)退休了,但虎威尚在,拘于他的身份,眾人在他面前有些放不開。
雷浩京瞅了一眼鐘魁,鐘魁會一門隨意改變面容的獨門絕技,當(dāng)初在鳳凰山他就見識過。
但鐘魁的師門到底有什么人,雷浩京卻不太清楚,如果沒有其他師長,怎么會教授出這樣的年輕高手?
所以他也不太能夠確認登仙臺出現(xiàn)的高手就是鐘魁本人。
不動聲色地坐在旁邊,雷浩京低聲問道:
“你將來有什么的打算?你本來是可以爭上一爭的。”
“打算?當(dāng)然去燕京上大學(xué),順便找點感興趣的事做做?!辩娍鸬?。
“你就不關(guān)心登仙臺上那些人討論的結(jié)果?”
“關(guān)心又如何?我天師門又沒什么野心,見好便收。”鐘魁笑道。
鐘魁這種玩世不恭的態(tài)度,讓雷浩京有些憤怒了,然而他又無可奈何,他又不是鐘魁什么要緊的人,沒有資格教訓(xùn)他。
“張誠銘被公推為‘登仙盟’的盟主,對,就是為了紀(jì)念此次登仙臺大會,因而得名。其余薛云、徐燦東等八人為副盟主?,F(xiàn)在還未正式成立,待政府通過,名份便有了……別人都削尖了腦袋鉆營,即便占不了一個重要的位置,也要為自己所代表的勢力占點有利的資源,你卻蹲在這里啃西瓜,真讓人無語了……”
鐘魁道:
“君子有所為,亦有所不為。我也不是什么君子,更不是什么清高的衛(wèi)道士,我只把自己當(dāng)作一位有點能耐的普通人而已,假如我遇到了江湖什么不平事,可以力所能及地順便管上一管,以求心安理得,如是沒遇上,也不會主動找上門去。這便是我的態(tài)度,說實話,這有些玩世不恭,而且也有違師門的教誨。我總覺得行事全憑本心而已,不必強求。正如這修行,欲速則不達,無欲則剛。”
雷浩京聞言,則對鐘魁刮目相看,雖然某些方面他并不認同,但人各有志,不必強求,也強求不來,若想到鐘魁的年紀(jì),能說出這番話,著實讓他有些驚訝。
他卻不知,鐘魁兩世為人,心態(tài)上可不是什么初出茅廬的年輕人,頗有些看破俗世紅塵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