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他興沖沖地介紹了他自己,“我叫樊禮,以后就是你夫君了,你可以叫名字,也可以叫我相公,都行。”
樊禮一路將我扛回凜風(fēng)寨,一入大堂,便停了腳步,興高采烈地喊了一聲,“大哥!”
他遂將我放了下來,我拔腿又往外跑,他一伸手便將我死死拉住。
“阿禮,這是誰???”堂上之人問道。
“清華,快來見我大哥!”他笑容滿面將我拉了過來。
又一張不修邊幅的臉撞進(jìn)我的眼睛。這是我第一次見重山。
果然是兩兄弟,除了一樣凌亂的打扮,那通身散發(fā)出來的不拘的氣質(zhì),也如出一轍。他看起來年紀(jì)比我稍長,正翹著二郎腿,嘴里悠揚(yáng)地叼著一根狗尾巴草,似笑非笑地打量著我。
重山身形單瘦些,一雙微微上揚(yáng)的桃花眼十分明亮,最讓人印象深刻,望著既純凈,又帶著些溫柔的書卷氣,雖然當(dāng)著樊禮大哥的名頭,但是比樊禮多了許多少年感,只是那含笑的嘴角,透著幾分玩世不恭,對著一個女子這樣笑,一時(shí)分不清是輕浮還是只是故意搗蛋一般的調(diào)皮,可終究,我竟也不覺得他壞。
我只心煩地甩開樊禮的手,一言不發(fā)。
“我這新媳婦兒脾氣大,大哥別見怪。”樊禮哈哈笑道。
重山若有所思地點(diǎn)頭,接著麻利地起了身,把樊禮拉到了一邊,竊竊私語了一陣,完了我聽樊禮連連擺手道,“我自在慣了,哪能受別人的管。”
重山便道,“這么好的機(jī)會,錯過可惜了?!?p> 樊禮皺了一皺眉頭,仍道,“還是算了,現(xiàn)在不是時(shí)候。”
他便偷偷指著我,道,“我剛?cè)⑾眿D兒呢!”
重山遂朝我望了過來,輕笑道,“瞧你那出息!”
樊禮呵呵笑道,“大哥,你還記得我和你說過那標(biāo)致的美人嘛?就是她!”
重山瞇眼道,“你第一次見便迷得神魂顛倒的那個?”
樊禮笑得得意,“正是!”
重山繼續(xù)問道,“這是哪家姑娘?”
樊禮點(diǎn)頭,“喬家大小姐?!?p> 重山又迅速瞥了我一眼,恍然大悟一般,“原來是她。你平白把人搶回來,就不怕官府來找你麻煩嗎?”
樊禮便嗤笑了一聲,道,“大哥你失憶了?官府敢來找我?”
重山遂甩袖冷臉道,“可你不是說不強(qiáng)搶民女嗎?要知道你樂意干這種事,我才不做你大哥。”
樊禮忙道,“大哥,你難道看不出來我喜歡她嗎?我是請她回來做壓寨夫人的,不是搶!算命的說過,我會有一位絕色的娘子,從我看見她,我就知道,我的娘子就是她!”
重山直搖頭,“算命?人家臉上寫了你家娘子了?”
樊禮不服,“大哥,你摸著良心看喬小姐這容貌,這不是絕色,誰是絕色?”
重山打了他的頭,道,“那是你見識得少,世上絕色的女子多得是,怎知就是她?”
樊禮不耐煩道,“大哥,你一個老光棍,你又沒對什么女子動過心,你當(dāng)然不懂我是什么感受。等你喜歡上一個人,只需要看一眼,你就知道這個人是你的,根本不需要懷疑?!?p> 他扯著重山的袖子,懇求道,“你看我平時(shí)什么都聽你的,就這一件事,你就讓我做了吧!我只想開開心心地娶個媳婦兒,你今晚上就留下來,喝我的喜酒,哈!”
我在一旁靜靜聽著,心內(nèi)立馬慌了,怎么今日就拜堂嗎?
不成,我得想想辦法,便立馬出聲打斷道,“你聽著!我雖然是個寡婦,若你非要娶我,成親的規(guī)矩也不能變,三媒六娉,少一個我都不會同意的,否則我寧愿死給你看。”
樊禮便湊到我跟前來,樂呵呵道,“這算什么問題,我給你辦。”
我又道,“那我們約法三章,在這一切辦好之前,你不許對我無禮?!?p> 樊禮道,“依你?!?p> 我又道,“給我備好紙筆,我要向我爹報(bào)個平安?!?p> “虎子,給姑娘備上筆墨來?!彼ⅠR朝外吩咐道。
“還需要什么?”他討好般地笑著。
我嫌棄地轉(zhuǎn)過頭,冷冷道,“沒了?!?p> 等筆墨上來,我便很快把信寫好了。
阿禮拿過信,裝模作樣瞅了瞅,湊到重山跟前,疑神疑鬼道,“大哥,這寫了什么我也看不懂,她不會告密吧?”
重山看也不看便扯住信塞到自己懷里,道,“我?guī)湍闼?,就是告密你也不怕?!?p> 樊禮傻笑道,“對對,麻煩大哥了啊,回頭我請你吃酒啊?!?p> 重山走之前看了看我,我愁眉苦臉,沒有二話,我想誰送都是一樣,他便揣著信走了。
待重山走了之后,樊禮遵守諾言給我獨(dú)自備了一間臥室,第二日,還送了個小丫頭,叫秀秀,來服侍我。
我以為又是他搶來的,就去讓他放了人家,誰知他道,“大小姐,你不要老覺得我是強(qiáng)盜,這是我特意花銀子買來的?!?p> 我不屑道,“你本來就是強(qiáng)盜,你的銀子原本也是搶的?!?p> 樊禮沒有生氣,反而笑得更開心了,相當(dāng)自豪道,“還真不是,這是那些有錢人自己孝敬給我的,求著我要的?!?p> 我反問道,“他們?yōu)槭裁此湾X給一個強(qiáng)盜,還不是你威脅人家?”
他攤手道,“那有什么,反正他們錢多得花不完,不也是搶了老百姓的,和他們比起來,我這個強(qiáng)盜,簡直可以說很善良了?!?p> “大小姐,這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人。你不需要為他們感到可惜。”
我不服氣,“那我也不是壞人啊,你還不是把我搶上山了?”
樊禮拍了拍手道,“他們怎么能和你比!你是我命里的娘子??!”
冷不防被他占了便宜,我只能咬牙罵道,“你簡直不要臉!”
我不愿糾纏,遂又領(lǐng)著秀秀悻悻地回去了。
樊禮平時(shí)許我四處走動,只是不能下山,為了怕我悶,還請來了雜戲團(tuán)給我表演。
我在山上住了幾天,每天都要罵他一頓,但他從來不生氣,始終以禮相待,對我也有求必應(yīng)。
我日夜想著如何逃出去,卻一無所獲。而我要他準(zhǔn)備的東西,他已經(jīng)全部備好了。
我望著滿寨的紅色,仍想做最后的掙扎。
不得已,我只好裝病,在床上“疼”得死去活來。
我本是想著他能送我下山去看大夫,誰知他是把大夫全部抓上了山。
我原本身體就沒有毛病,半日下來那些大夫也都診不出所以然來,引得他直怒罵庸醫(yī)。
眼看著他就要對他們動粗,我又于心不忍,只好弱弱道,“我忽然覺著好些了,就別,別為難他們了?!?p> 他這一下,便看穿了我的心思,把大夫送走之后,他便將所有人都趕了出去,就剩我和他在房里。
這些天,他特意換了干凈的衣裳,刮了胡子,精心修飾了一番。雖是半扎著頭發(fā),有些散亂,竟別有一種灑脫硬朗的氣質(zhì)。
而我就像一只被當(dāng)場逮住的偷吃的老鼠,戰(zhàn)戰(zhàn)兢兢,我害怕他會打我。
誰料他竟輕輕在我身邊坐下,抱怨道,“清華,我是真心想娶你為妻,你怎么當(dāng)我的承諾像兒戲呢?你知不知道我快要被你嚇?biāo)懒???p> 他身形太高大,我對他還是有些畏懼的,此刻硬著頭皮為自己辯護(hù)道,“你不該強(qiáng)留我!”
“我有節(jié)在身,你這么逼我,是陷我于不義!”
樊禮道,“咱們住在山上,你是我的壓寨夫人,整個朝陵,有誰敢說你的閑話!”
我灰心道,“你根本就不懂,你只是一個土匪,你知道什么是節(jié),什么是義?!?p> 樊禮蹭地一下起身,摸著頭道,“你的意思是要我等你嗎?”
“多久,你說。”
我搖頭道,“就算你等到了又怎么樣,我根本不喜歡你?!?p> 樊禮追問道,“你覺得我不好看?我為你好好在打扮,寨里很多小娘子都說我比先前截然不同了,你喜歡什么樣的,我去學(xué)?!?p> 我冷著眼打量他,“那又怎么樣,你還不是土匪。”
樊禮有些不悅,“咱倆才說幾句話,你罵了我兩回土匪了。我實(shí)話告訴你,我真的挺喜歡當(dāng)土匪的,而且我從來不搶窮人,我還給窮人送糧食。當(dāng)土匪有什么不好的,就朝陵這地方,官府都不敢惹咱們,那些有錢的老爺,見著我還不是給我磕頭,這還不威風(fēng)?你做我的壓寨夫人,管你一輩子自由自在,這不好嗎?”
我頭很痛,“樊大當(dāng)家,寨子里既然有喜歡你的小娘子,你為什么不去找她們呢?我家里還有年邁的父親,年幼的妹妹,你知道我不在這幾天,他們會有多擔(dān)心嗎?”
樊禮又坐回到我身邊,安慰道,“我知道,所以我打算咱倆成親以后,把岳父和妹妹一起接到寨子里來和你團(tuán)聚啊?!?p> 我忽然心頭泛起一陣惡心,推著他道,“我就知道我在對牛彈琴,你走開,我不想看見你,也不想和你說話!”
樊禮紋絲不動,還關(guān)心起我來了,“清華,你怎么了?看來你是真的不舒服,秀秀,快去把大夫過叫回來。”
大夫來了,瞧了一陣道,“姑娘是有點(diǎn)急火攻心,待平復(fù)一下心情便會好了。我再開點(diǎn)清心的藥,按時(shí)煮了服下就好?!?p> 樊禮柔聲道,“清華,你別和我置氣,氣壞了你的身子,我也心疼。但是我真的不能放你走,世人都說日久生情,也就是兩個不相愛的人最后也能相愛,以后我們朝夕相處,我一心一意地對你,我相信,你會對我改觀的?!?p> “咱們還是按原定日子成親,先把禮成了,好不好?”
我側(cè)躺著,一句話也沒有回,半晌,才聽到他對秀秀囑咐道,“看著大小姐,不許她做傻事,知道嗎?”
又不知過了多久,感到秀秀輕輕推我的肩膀,小聲道,“小姐,大當(dāng)家走了?!?p> 我這才起身來,這時(shí)屋子里靜的出奇,我抬頭便看見了秀秀擔(dān)憂不安的眼神,自己的眼淚就情不自禁流了下來,秀秀忙趕上來遞給我手帕。
晚上,樊禮派人送來新服,滿眼的紅,就像我心口流出的血一樣。
第二日,當(dāng)鳳冠落在我頭上的那一刻,我最終放棄了掙扎。
如果我活下來,就還可以見到父親和妹妹,哪怕我已經(jīng)不是公子的遺孀,我仍是喬家的女兒。留著性命,才有希望。
我不能就這么窩囊地死去。
當(dāng)我再見到樊禮時(shí),他的眼神比昨日更柔和了,這也是他大喜的日子,他比誰都高興。
凜風(fēng)寨來了不少賓客,都是他的弟兄,山上山下都來了。而我只像一具行尸走肉,他們越是熱鬧,我越是感到凄涼,引起陣陣心驚,難道我真的要在這座山上,和一個土匪,過完我的一生嗎?
忽然,噼里啪啦屋外一陣暴響,把我驚到了,一瞬間將我拉回了現(xiàn)實(shí),原來是放鞭炮的聲音,樊禮遂扶了扶我顫抖的肩頭。
接著便聽到有人喜宣道,“吉時(shí)已到,新郎新娘準(zhǔn)備拜堂!”
“一拜天地!”
我訥訥地轉(zhuǎn)過身去,心想,這大概就是命了,正準(zhǔn)備彎腰,身后忽然騷動起來,便聽到有人大喊,“慢著!”
這聲音我倍感熟悉,我忙把鳳珠稍稍撥了起來,轉(zhuǎn)過身去,望見那來人,我大吃一驚,恍若在夢里。
“清華?!彼麊疚摇?p> “良生,”我怔怔地,吐出這兩個字來。
咸陽一別,已是三年未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