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界。
一株黑鐵木,枝干粗壯,大若手掌的樹葉迎風(fēng)而立,颯颯作響。
不知何時,一道挺拔的身影無聲降臨在黑鐵木上,悄然化作一片樹葉。
化作樹葉的此人目光逡巡良久,忽然遠(yuǎn)遠(yuǎn)看到什么。
身形扭動,眨眼之間,再化作微不可見的一粒塵埃。
沒過多久,便向樹下經(jīng)過的兩個青面獠牙,手持鎖鏈,正押著一個無頭鬼魂的鬼差,隨風(fēng)蕩去。
當(dāng)真是神不知,鬼不覺?;位斡朴?,三顛五簸……
地府。
仰觀鬼門關(guān),遙望枉死城。
陰風(fēng)慘慘,黑霧繚繞。彼岸花開,如夢似幻。
黃泉路曲折彎彎,忘川河濁浪滔滔,奈何橋鬼魂不斷,望鄉(xiāng)臺哭聲一片。
幽冥界天空常年一輪暗紅大日高懸,氣息壓抑昏暗。
陰云翻滾之處,十座大殿隱隱,虛空漂浮不定。
正是那閻羅十殿。
下首不遠(yuǎn)處,同樣有著幾座小型宮殿林立環(huán)繞。
正是判官殿,無常殿,游方殿……
判官主殿中。
上百位六七品的低階文武判官,神情肅穆凜然地站在殿中的玉階上。
靜候青玉案前長身玉立的陰律司督司判官……同樣也是判官殿首席判官崔玨,崔府君宣布閻羅天子的諭令。
崔府君面容儒雅,神情沉靜,眼眸明亮,此時雙手持著一道黑龍卷軸,展開朗聲念道:
【……閻羅天子敕令,掌殿使簽押:察查司六品判官鐘馗巡察兩界山百年,功勛卓著,又兼神品自行提升,特擢其職為判官殿罰惡司督司判官……】
崔玨傳達(dá)完閻羅天子的諭令,殿中凝重嚴(yán)肅的氣氛倏然一松。
一襲大紅衣袍,虬髯黑臉的鐘馗喜不自勝地越眾而出,走上前去,從笑意盈盈的崔玨手中接過,那道黑龍卷軸。
鐘馗雙手一接卷軸,自冥冥虛空中,一道墨光帶著宏大和浩瀚的先天禁制,杳杳升起。
甫一出現(xiàn),便向鐘馗七尺高的昂藏魁梧身軀籠罩。
此時,鐘馗只覺得腰間所懸掛的那枚判官陰印,漲大幾圈。銘文冥禁更為繁復(fù),顯然權(quán)柄又重了幾分。
一時間,種種地府秘術(shù),也齊齊向自己靈臺涌來。
鐘馗心中更是歡喜難言。
見此,殿中諸位判官這才走上前來,拱手恭賀此時正兀自笑得露出一口滲人白牙的鐘馗。
喧鬧一陣,人群漸漸散去。
崔府君囑托道:“鐘判,你先去和陸判交接一下。”
陸之道作為察查司督司判官,作為其人手下判官的鐘馗離職,是需要雙印相啟,撤消原有權(quán)柄的。
鐘馗此時將心中狂喜情緒壓下,神色躊躇道:“陸判可能不在察查司。這幾日,鐘某見他頻繁往返于兩界山,也不知忙些什么。”
崔府君眉頭一皺,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沉聲道:“他的陰印就放在察查司的案上,你自去用印吧?!?p> 鐘馗不再多言,拱手離去。
見鐘馗離去,崔府君心中嘆道:“這個陸判替人剜心扯腸,割頭換面,還真是敢想敢干吶?!?p> 鐘馗心情愉悅地向不遠(yuǎn)處的偏殿,察查司所在趕去。
他這次能夠在幾十名六品文武判官中脫穎而出,成為五品督司判官,執(zhí)掌一司,可是托了那凡間小子,陸北的鴻福。
不過歡喜之余,他的心中也有一些不安和愧疚。
蓋因一位在游方殿供職的友人,勾魂使徐崢,卻因為自己的緣故,被那位以嚴(yán)苛冷峻,吹毛求疵,聞名地府的游方殿掌殿使給發(fā)配到陰川去了。
而今尚是生死不知。
說來,這位掌殿使身為堂堂真仙強(qiáng)者,完全沒有長生真仙的自覺。
其他幾殿的掌殿使哪一個不是自持真仙身份,對殿中一應(yīng)事務(wù),漠不關(guān)心。
縱然偶爾視事,也只是以神念分身降臨而已。
果真是女人事多啊。
就在鐘馗心中腹誹那位真仙強(qiáng)者的時候,身形也慢慢進(jìn)了偏殿,喚過值守判官,提出用印。
值守判官胖乎乎的大圓臉上,滿是諂媚的笑意,恭敬道:“鐘判稍待,我去取印?!?p> 恩,印哪里去了?
難道被陸判帶走了……怎么可能,陸判他去凡間從來就沒有隨身攜帶陰印的習(xí)慣。
而且也沒有必要,因為陸判作為一司之主,經(jīng)常去凡間偷閑,察查司一應(yīng)事務(wù)又離不了陰印。
玉案之后,望著空無一物的盒子。
值守判官宛若圓盤一樣的大臉上,鬢角冷汗撲簌而下。
鐘馗似有所覺,冷喝道:“印呢?”
值守判官苦著臉道:“方才我去判官殿聽諭,這也就一會兒的功夫,怎么會不見了。”
見鐘馗神色冷肅,目光凜冽。
值守判官心中再無僥幸,大悔自己方才為何不帶上陰印。
可誰也不能吃喝拉撒都帶著吧,而且地府步步禁制,這些年何曾有過丟失陰印的事情發(fā)生。
鐘馗喚過在殿外侍立,兩個手持鉤鐮槍的鬼卒,冷聲道:“方才殿中禁制可有異動……想好再說。”
一個紅臉鬼卒想了片刻,方道:“方才殿中一陣微風(fēng)起伏,我還納悶,殿中怎么有風(fēng)呢?!?p> 值守判官走上前來,焦急道:“鐘判,這該如何是好?!?p> 鐘馗將兩個鬼卒打發(fā)走,轉(zhuǎn)過身來,沉聲道:“陰印丟失確鑿無疑,我去找崔府君,將此事回稟。”
說完,就要向殿外走去,值守判官忙是扯住鐘馗的衣袖,神色急切道:“鐘判使不得啊,使不得?!?p> 鐘馗扭過臉,冷聲道:“你待如何?!?p> 值守判官討好道:“鐘判高抬貴手,我先去找陸判,陸判一旦回返,循著神念感應(yīng),定能尋回?!?p> 鐘馗黑如焦炭的大臉之上,沉吟半晌,神情躊躇道:“只能與你半日?!?p> 值守判官忙自千恩萬謝,下去聯(lián)系陸判不提。
轉(zhuǎn)輪殿。
巍峨壯觀,氣勢雄渾。
黑氣團(tuán)團(tuán),噴涌若潮汐。陰氣輪輪,轉(zhuǎn)動似陀螺。
卻是將自不知名界天之中的轉(zhuǎn)輪殿,映照在幽深晦暗的虛空中。
一道人影繞過重重宮禁,緩緩踩過一道道黑玉石階,步伐從容不迫地向殿中走去。
此人一襲水火判官服,氣度沉凝,威風(fēng)凜凜,掌中卻不時把玩著什么。
細(xì)細(xì)觀去,竟然是一枚四四方方的陰印。
正是陸北。
他隨著那兩名鬼差入了陰司,一路之上可謂驚心動魄。
現(xiàn)在,他還記得化作塵埃隨著鬼差,經(jīng)過奈何橋之時,那位衣衫破舊的老嫗,宛若漫不經(jīng)心的一瞥。
……簡直讓他亡魂大冒,心驚膽顫。
這地府委實太大,他甚至差點(diǎn)迷了路途。
他將那個鬼差弄暈,奪其令牌,變作其身。一路有意無意地打聽,方才得知轉(zhuǎn)輪殿之所在。
也只有轉(zhuǎn)輪殿中,才有著他所渴求的【轉(zhuǎn)輪黃泉草】。
但他變作的鬼差,身份卑微,鬼差令牌權(quán)限太低。
還未及等他靠近那一群,不知隱在那一層虛空之中的十座宮殿建筑,就被一隊在虛空之間,來回巡視的黑翎黑甲的精銳鬼軍喝退。
陸北本來打算從長計議,看還能不能隨人混進(jìn)轉(zhuǎn)輪殿。
但等了半天,轉(zhuǎn)輪殿根本無人進(jìn)出。
陸北不是沒想到用天罡變化之術(shù),試探禁制。
但未及片刻,就知道此舉實在魯莽。
就算他天罡變化練到第二境界,估計也瞞不過轉(zhuǎn)輪殿上空的無形禁制。
他先前只是存了神念探查轉(zhuǎn)輪殿禁制的念頭,一股毛骨悚然之感,便莫名浮上心頭。
就在陸北心中沮喪,甚至打算先去陰川找尋【冥靈空心石】之際。不想誤打誤撞,進(jìn)入了判官殿中。
一番手段使完,盜印而出。
陸北看著掌中陰印之上篆刻的蝕文。
【督判陸諱】
不禁淡淡一笑……陸姓判官。
真是合該為陸某所用。
神念探查其中,所變陸判的容貌浮在心中,身形如水,隨著心意變化起來。
前言不及細(xì)表。
沒過多久,變作陸判之身的陸北,再一次來到轉(zhuǎn)輪殿上。
“來者止步。”
前方來回巡弋的一隊黑翎黑甲的精銳鬼軍停下腳步,從中走上前來一個黑甲鬼將。
其人腰間挎刀,面容冷峻,出言攔住陸北去路。
“本官身有要事,爾等不得阻攔。”
陸北壓著嗓子沉聲喝道。
挎刀鬼將一身黑色甲胄幽幽光華閃爍。
聞聽陸北此言,神色恭謹(jǐn),抱拳道:“請判官大人出示陰印。”
“呼。”
八角陰印被陸北隨意甩出。
挎刀鬼將雙手接過,雙目甄然地檢視一番之后。
左手將陰印握住,右手取過腰間令牌,向兩物催動鬼氣。
一道鬼氣形成貔貅之狀,一道鬼氣形成饕餮之形。
二者同時以訊若雷霆的速度,向轉(zhuǎn)輪殿上懸掛的牌匾飛去。
匾額之上,轉(zhuǎn)輪殿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光華流轉(zhuǎn)不停。
見此,挎刀鬼將眼眸稍定,一臉恭敬地將陰印還給陸北。
“判官大人久等了?!?p> 陸北伸手接過陰印,神色淡漠地沖鬼將微微頷首,邁動步伐就要進(jìn)入轉(zhuǎn)輪殿中。
“且慢?!?p> 一道冷若寒獄的女聲在遠(yuǎn)處響起,卻又仿佛炸裂在耳邊。
陸北心中一凜,頸部寒毛根根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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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城冷月
三千字……懶得斷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