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默伸手欲要施救,已是來之不及。他忙向幽幽深谷望去,卻見危崖之下迷霧重重,哪有人影?宗默后悔不迭,暗罵自己糊涂。一個貪財?shù)姆踩死系?,卻擁有一個愛才的女兒,最可貴的是,老爹愛女心切,竟為女兒的終身之事戒了貪。
他本想一試他的人品,發(fā)覺此人因貪財連父母所賜的名姓都寧可舍去,便莫名地生出反感。可現(xiàn)在,他有些后悔了,一個能為了女兒的幸福而棄了貪念的父親,也……斷不至死吧。
正在他追悔之時,一頭巨鷹撞破流霧向上撲來,須臾間,便來至亭前。翅膀輕展足有五丈有余,那背上之人正是那失足老者,此時已昏迷不醒。那巨鷹盯著宗默開口道:“你認識祝華年?”
聽聲音是個年輕女子,宗默在巨鷹身上找了半天,也未發(fā)現(xiàn)那位女子。于是,他揉了揉眼睛,當(dāng)目光落到那盈尺巨喙和碗大的雙眼之上,他心中駭然,卻是點了點頭。
“若是見到他,便說魔禽一族已順利離開圣地,這份恩情,魔禽一族已記下?!闭f完,那巨鷹輕震雙翅,側(cè)身自亭前滑過,再將雙翅一收,如黑石般向空谷之下墜去。
宗默垂首之時,才發(fā)現(xiàn)那老者已在青石地上,竟然毫發(fā)未損。他面色奇異道:“看來,在這圣地里,想死也不容易。醒了便起來,難道想讓你女兒嫁不出去?”
剛剛還昏迷的老者一骨碌便從地上爬起,作輯陪笑道:“前輩見笑,小老兒姓荊名北風(fēng),小女荊月,那小女之事便拜托前輩了?”
宗默點了點頭,道:“你可想好,我家少爺可是修行者,看看我,你便知道,他如今已百歲有余?!?p> “無妨,有關(guān)華年的事,小女比我更清楚?!?p> “修行者一生要致力于修行,少有時間關(guān)心兒女情長。待到你女兒容顏逝去,少爺卻還是這般年歲,你可曾考慮過荊月身為凡人的無奈?”
“前輩就不要再糾結(jié)這個了,咱們能不能活那么久還不知道??尚±蟽簠s知道,若是錯過這場緣分,就算是小女不尋短見,恐怕這一生也難以快樂。”
“此言有理,在你有生之年,做一個最合女兒心意的安排,已然不易。只是眼下倒有樁要緊事,我要看一眼少爺?shù)木碜?,還望你能幫忙想個對策?!?p> “刑堂重地,到處都是符紋陣法,恐怕連虛神也不能輕易將東西帶出來,你去?還不是空手而歸?!?p> “那該如何是好?!北疽詾檫@圣地和外界一樣,隨便走個人情討個方便,借來那卷宗一閱,再偷偷帶走便了事。她從未料到,事情竟如此麻煩。
“不過,我倒有個好人選,前輩就等好消息吧?!苯酉聛?,二人約定見面之期,而后,老者便向山下而去。
宗默休息片刻,再度起身向山頂而去。這一次,他覺得眼前的風(fēng)景變得美不勝收??磥砣A年在圣地混得不錯,想想也是,那神雞是一般人能靠近的嗎?怎么說那也非普通靈物;
再者,能從山下魔獸口中將人囫圇個兒的拽出來,那可不是常人能做得出來的。最令他見獵心喜的是,少爺竟因此而交了桃花運。就這般想著,不料,一腳踏在了空處,險些閃了他的老腰。
看來,他不服老是不行了,交桃花運的事兒離他太遠。五十年前,他尚且能一夜風(fēng)流,三十年前,莫說一度春宵,便是上了床再想下來,不睡上一天一夜都難以如愿。而如今,哪怕是心中一閃念,對他來說都是個劫數(shù)。
若非為了少爺和宗氏,他若淹沒于人群里,都找不到一個活著的理由,就算有,那也該是證明他老了,老了自然要與與這個世間漸行漸遠,這個世間注定屬于年輕人。年輕人,少爺才應(yīng)該是那個年輕人!
宗默邊走邊默念著,沒人聽得清他在念叨什么,也許唯有如此,無風(fēng)山上的這些石階才不會變得高不可攀,才會讓他覺得少爺就在眼前,他無需幾步就能到達他的眼前。
來之前,在閑聊時,蓬若夫人曾問他:少宗可還記得華年的樣子?
少宗是宗氏族人對他的尊稱,在祝氏族中,也唯獨蓬若夫人才如何稱呼他。他明白,華年兒時的玩伴,除了祝氏為數(shù)不多的兄妹數(shù)人,在宗氏族中如今活著的也只有他了。
宗默回道,日思夜盼已百年,恨不能立時相見,如何能忘記?
蓬若夫人搖頭道,人是會變的。華年雖與你年紀仿佛,可他有魔力御體,我擔(dān)心會影響他的心智。就算如你我所愿,他心智健全,卻也難保不被圣地那些人消磨了心力。
宗默回道,夫人過慮了。就算沒有魔元力,華年也是我魔人的血脈!
蓬若夫人注視著他,片刻之后,收回目光道:雖說華年人在圣地,可因為他魔人的身份,你宗氏背負了多少,我心中有數(shù)。王上要為神女尋一玩伴,華年能因此脫離圣地這自然是好事。可是,活到今日我才明白,這世間本就沒有純粹的好事,好事總是伴隨著壞事。家主曾托神巫推演過,說華年此行大不利,你怎么看?
宗默笑道:只要進入人族南地,便可擺脫圣地的威脅;進入南地,夫人大可放心,以宗氏的能力,將少爺安全帶回并非難事。
蓬若夫人憂慮道:那些大家主……
宗默搖頭道:那些人在人地并無依重,而在凡間,我們還有人族圣人可以倚重。
蓬若夫人眉頭輕展,輕輕點頭。
人族圣人是宗默拿來安慰夫人的,盼子歸族,沒有親生母親更迫切了??擅鎸⒗黔h(huán)伺,身為母親,也只得忍痛。
蓬若夫人又道:如此甚好。只要,事不可為,少宗可自行決斷,斷不可因為華年影響了我族大計。晚些歸族也是可以的。
這樣的話,出自任何人之后,宗默都會覺得虛偽,可唯獨出自蓬若夫人之口,才是真得不能再真。她雖為華年的生母,卻親自帶大了華揚、華芳、華櫻等異母兄妹七人。雖說蓬若夫人并非家中主母,可能被家主如此看重,卻并非因為她的美貌。
宗默記得,蓬若夫人揚名之時,他不過二十幾歲。當(dāng)時,整個玄魔城都有“蓬若拒神”的故事在街巷之間傳說。神宰夫人可拒神,這個故事聽來并不美,可蓬若夫人卻能一笑置之。
聽說那個傳聞之后,老爺宗潛想動用祭司營中的力量將造事者一一抓來,一定要拷問出那個始作俑者。只是終究還是被蓬若攔住了。她說:人窮思變。玄魔城安穩(wěn)了這么多年并非易事,何必因為一句無聊之言,而動百姓動粗呢?
老父道:他們傳說夫人的相貌……
宗默知道,后面是奇丑無比,可惜老父總是這樣,雖說自幼跟隨家主,卻學(xué)不會哪怕是一丁點兒的機敏。
見蓬若夫人搖頭,老父又道:他們傳說夫人同王上有……
宗默也知道,老父說不出口的,是奸情二字。后來宗默想通了,其實,“蓬若拒神”究竟是何人主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王上從那以后再不見凡人了。因為王宮與祭司營范圍也不過三里而已。
從那以后,所有想見王上的人,只能在家主立一具王上的神像,對著神像許愿就可以了??雌饋?,王上被拒三里之后,變得很閑,連主殿上的各家主都不必日日相見,可各家各戶中立起的神像又讓天下人以為,王上實在是太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