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分界山一帶,山林漸多。
有些地方說是山路,實則只能走人,不能行車,沒有眾多武人,單靠馬力幾乎寸步難行。從涇縣到績溪再到江西,都是如此。
馬天復(fù)想到了出發(fā)前自己質(zhì)疑為何用馬不用騾時牛三友的解釋,其實更加因為用馬用騾都差不多才對吧。
有好幾個趟子手試探著問可否“順路”去一趟宣城,都被牛三友駁回。蔡應(yīng)文在旁一直想幫腔,但牛三友態(tài)度嚴(yán)厲,沒敢。直至后來曹氏兄弟的老大曹大虎也來提,牛三友終于大怒。
“你們的這些生意,上面只是默許!你們反倒認(rèn)為是該當(dāng)?shù)模∮龅教扉T三寇的時候蔡應(yīng)文差點還未歸隊!萬一來的不是天門三寇,而是一伙流匪來劫鏢,怎么辦??。俊?p> 牛三友嗓門大,曹大虎脖子一縮,被嚇了一跳,但看看前后望著他的兄弟,只能硬下頭皮:“有次鏢頭您也說了,什么信都接,別人才摸不清咱們的線路……”
“放屁!老實去前面探路!”
曹大虎委屈地退下,臨走時不滿地看了馬天復(fù)一眼。
馬天復(fù)知道起碼這件事上很多人是對自己不滿的。牛三友不可能不顧忌馬天復(fù)“督運”這個身份,開始在提到送信這個事的時候也只是說“順路”才送過去。馬天復(fù)也沒辦法,總不能跟牛三友說“你們以前怎么辦現(xiàn)在還怎么辦別管我”吧?
“來咯!大家看這個!哈哈!”聶繼先從后面飛奔而來,一路哈哈大笑。
“嚯!厲害啊聶哥!”后隊有人喝彩。
“喲,見著個老表?”葉雙叫道。
聶繼先趕上牛三友,把肩上扛著的一頭百余斤重的半大野豬往車上一丟,人也坐了上去,作勢大口喘氣道:“哎喲,累的,媽喲……”
可能是發(fā)現(xiàn)牛三友面色不善,聶繼先又慢慢蹭了下來,嬉皮笑臉道:“剛好撞見,就撿來了。我回去了?!闭f罷,一巴掌拍在牛三友的馬屁股上,轉(zhuǎn)眼溜的不見人影了。
牛三友好不容易勒住馬,想罵,又找不著人,不由得氣笑了。
“米不夠,肉來湊,多好。”馬天復(fù)笑道。
“不錯,一直以來在這一段都沒出過大事。但無論如何,麻痹大意都不是好事。這個趟子,有些反常。”牛三友道。
“哦?怎講?”
“前有黎振,后有天門三寇。我從未見過天門三寇,但聽人說只在涇縣以南活動。”
“黎振那個……除了巧合,實在難推測有其他可能。因為隨行者都是年輕人。至于天門三寇……難道是假的?依三哥所見,那三人武功如何?”
“極高。喊話可見內(nèi)力,身法也極快。再加上言行舉止,都與傳聞無二?!?p> “卻只扛走了二百斤糧食。誒?不對!我們一家是二百斤,如果來往鏢隊各個都是二百斤呢?”
牛三友先睜大了眼睛,然后又搖搖頭道:“代價太大。天門三寇能雁過拔毛,更多是寧國督捕司與天門幫不愿為難他們。若是有人冒名行事,別的不說,天門三寇第一個不會放過他們?!?p> “此地山川險峻……”
“呵呵,我們看來險峻,寧國人還不是如履平地?!?p> 馬天復(fù)皺著眉思索片刻,道:“那三哥你的意思是……天門三寇是真的,但是在此處出現(xiàn)另有原由?那么會是什么呢?”
“不知道。不行,不能這么走。蔡應(yīng)文,去涇縣縣城打探些消息?!?p> “好嘞!”原本無精打采吊在后面的蔡應(yīng)文突然來了精神,立刻爬上一架馬車翻撿出個白布口袋,腳下生煙跑了。
“要快!”牛三友大吼。
前隊和后隊的人都議論蔡應(yīng)文這是去哪,牛三友此時大叫:“奇花!奇花!奇花!背鞋!”
眾人向牛三友投來的目光雖多是不解之色,但隨即行進(jìn)速度明顯慢了下來,車距更短。幾個鏢師跳上車,往四處張望。那個練橫練功夫的王磊跑了過來,騎了牛三友的馬。
沒等馬天復(fù)問,牛三友道:“奇就是三,花是戒備。背是十。三級戒備,十里一歇之意?!?p> “哦……嘶——奇和三有什么關(guān)系?”
“沒關(guān)系。奇就是三,三就是奇?!?p> “那這暗語……不怎么,不怎么合常理啊……”
“呵呵,早不是就說了,暗語就是要讓外人聽不懂。難道‘三’得是‘叔’、‘丙’、‘寅’才合常理?十里一歇就是說人不要再出力了?!?p> 馬天復(fù)點點頭。小時候聽師傅說的江湖軼事里,任何暗語都是有跡可循,只是不太明顯罷了。現(xiàn)在牛三友的說法很有道理。
于翻來跟牛三友交涉,說道路崎嶇怕翻車,而且再怎么說還沒出直隸,無需如此謹(jǐn)慎云云。牛三友板著個臉,任于翻怎么說就是不吭聲,實在扛不住了才道:“蔡應(yīng)文打探消息去了,回來看他怎么說。”
此時,前方傳來一連串鳥叫聲。
于翻和馬天復(fù)都聽不懂,看向牛三友。
牛三友則神色復(fù)雜地看著馬天復(fù):“還真被你說中了?!?p> “喳喳喳喳喳……”這是牛三友的回應(yīng)。
“啾啾——啾啾啾啾……”
馬天復(fù)是真佩服這些人的口技,聽懂已是不易,還要會“說”,馬天復(fù)自忖萬萬學(xué)不來這玩意。
鏢隊緩緩來到前方山坳,眾人看到曹大虎曹二虎正在與五個人對峙。這五人都是三四十歲年紀(jì),農(nóng)人打扮,一字排開而立。
“幾位兄臺,有何貴干?”牛三友抱拳,口氣很客氣。
居中一人還禮道:“我等是天門寨天門三叟門下,在下小頭目王有財。世事多艱,糊口不易,還請過路英雄好漢行個方便?!?p> 牛三友皺眉道:“天門三叟?”
王有財躬身呈上一物:“這是我們大寨主的令牌。”
牛三友接過那塊木牌,反復(fù)看了好幾遍,卻不歸還,問道:“你們寨主有幾位?現(xiàn)在何處?”
“三位寨主俱在天門寨中?!?p> 牛三友把木牌交給莫德:“德哥,你看看。”
馬天復(fù)也湊了看去,木牌背面赫然是“天門幫”三字。
曹大虎嚷道:“什么天門三叟,你就說是天門三寇不就結(jié)了……”
牛三友喝道:“大虎!不得無禮!”
王有財冷聲道:“那是朝廷鷹犬所冠之污名?!?p> 莫德把木牌還給王有財,對牛三友道:“的確是天門幫的腰牌。前面那幾個老頭,你沒看他們腰牌?”
牛三友緩緩搖頭,這次他是真疏忽了。
“這幾年來,承蒙各路朋友照顧,才有我天門寨立寨之日,三位寨主不勝感激。然我寨根基淺薄,尚難自足,還請英雄好漢施以援手?!?p> 牛三友長嘆一聲,把之前遇到三個老者的事情詳細(xì)說了。
王有財將信將疑:“竟有這等事?天門寨自正月初一立寨以來,三位寨主便不再下山如此行事。莫非……”
牛三友此時也分不清二者誰真誰假。之前三人他斷定是真的,可這天門幫的腰牌也假不了。他從寧國府過路百余次,怎會連天門幫腰牌的真假都分不出?
一時間,鴉雀無聲。
王有財目光在牛三友、莫德臉上游移良久,道:“既然如此,我天門寨自當(dāng)徹查此事,在各位出寧國地界之前,定當(dāng)有個交待?!?p> “哎——等等……”
牛三友還欲阻攔,幾人卻頭也不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