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蕊坐在梳妝鏡前,左右看了看,簡單的發(fā)髻梳得很整齊,垂下的發(fā)絲也安安靜靜的。今年是康熙十年,她滿十五歲了,離父親去世也已經(jīng)有四年了,她不知道這四年自己是怎么過來的,那一年,她才十一歲,父親走的前一天晚上,他還很慈祥的撫摸著她的頭,讓她乖乖聽話,跟著哥哥去廣源寺賞梅,她嘟著嘴,一臉不愿意的跟父親爭執(zhí):“現(xiàn)在才是十一月中旬,梅花要十二月才開的好,現(xiàn)在去,看到的都是骨朵兒,香也沒有,好沒有意思,我不要去!”
哥哥卻在一邊打趣:“不正好?如你一般,你跟我去看看,現(xiàn)在的你是怎么樣的!“
盧蕊一聽哥哥拿自己打趣,羞得滿臉通紅,又氣又急,追著就要打,就在快要得逞的時候,反被哥哥捉住,扣著手,一點也動彈不得。父親在一旁看得發(fā)笑,她一邊向父親嘟嘴求救,一邊繼續(xù)掙扎,妄圖掙脫掉哥哥的束縛,可是臉都紅了,卻半點用也沒有。
盧興祖看著自家女兒像是要快哭了,這才連忙從盧騰龍那里把她接過來:“小蕊啊,哥哥和你開玩笑的呢。還有啊,你知道嗎?美麗的東西總是要經(jīng)歷過些苦難才會綻放光芒的啊,哥哥把你比作梅花的骨朵兒,是想告訴你,你長大后會像梅花一樣,美麗,堅韌,散發(fā)出你獨有的氣息來“
偏著頭,似懂非懂,看著父親那親切的眼神,她笑了,格外燦爛。
當時的她不會想到,父親的一句安慰,會一語成讖。如今,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會不會最終像梅花一樣,暗香引人,凌寒獨開,她只知道,當她和哥哥歡天喜地的回家,卻看到門前掛著駭人的白色布帛時,那一陣一陣的恐慌。
在她還在發(fā)愣的時候,哥哥已經(jīng)顧不上她,率先跑進去了,她站在門前,不敢進去,她好怕,好怕歷史會重演,好怕她會像在她六歲那年,突然看到門前的白布,隨后就再也見不到母親了,她站在那里,雪下得很大,身上的棉衣明明穿的那么厚,可她還是覺得好冷,從骸骨里發(fā)出來,怕就是要僵死在那里
不知道在外面站了有多久,朗月來拉她進去,她卻死死抓住門廊,仆人想要抱她進去,又礙于她的小姐身份,不敢造次。
朗月見她發(fā)抖,便折回房間,想去拿一件斗篷給她披上。
遠遠地,她看著朗月拿著那件猩紅的狐貍皮急急地向她跑來,一下恍惚,好像看見父親初次送她這件狐皮時,臉上洋溢著的慈愛。
隨后,看著哥哥踉蹌,神色憂傷,她便知道,白色的布帛是不祥之物,總會帶走她最親的人。
父親的葬禮上,她沒有哭,只是木木的看著來來往往的人抹著眼淚。她想,自己怎么哭不出來呢,明明那么悲傷,明明那么痛徹心扉。
“阿爹阿爹阿爹阿爹阿爹阿爹。。。?!?p> 蓋棺前看著父親蒼白毫無血色的臉,那么祥和,好像只是睡著了,只要她輕輕叫一聲阿爹,他便會醒來,笑著摸著她的頭:“小蕊兒啊,阿爹跟你開玩笑呢?嚇著了吧?”然后站起來,牽著她的手去給她買糕點。
可是那么多聲后他都沒有醒來,為什么呢?阿爹還那么年輕,怎么會突然說走就走了?是,阿爹身體大不如前了,每到冬天,就咳嗽不停,咳得面紅耳赤,可是,太醫(yī)說過啊,阿爹身體好好保養(yǎng),不會傷性命的。
阿爹死的太過突然,太過蹊蹺!
胃里一陣翻騰,跑到一邊使勁嘔吐,可一整天不吃不喝,哪里有東西讓她吐呢?哥哥過來拍著她的背,一臉擔憂,在那一刻,她終于哭了出來。
在七天里,父親的弟弟,他們那個總是過年才會見到,甚至連過年都不曾見到的叔父盧楊祖陪著他們,里里外外的忙活著。
頭七過后,叔父便接了他們去了他的府上,襲承了父親那早已經(jīng)是個空殼的爵位。
叔父沒有兒女,待他們很好,可是她依然時常想著如果父親還在的日子
正愣愣的,突然聽到一個軟香細語的聲音:“姑娘,該用早膳了”。原來是如玉,她點了點頭,站在簾子旁的小丫頭打了簾子,讓她們出去了。
早膳過后,她一個人靜靜的散著食,盧騰龍無聲無息的慢慢靠近她,然后猛地一下跳到她的面前,突如其來的驚嚇讓盧蕊一下站立不穩(wěn),要向后倒去,眼疾手快的盧騰龍拉住了她,才沒有摔著
“哥!你干什么?”一站好,盧蕊就推了盧騰龍一把,佯裝生氣
“怎么膽小的樣子還是沒有改變?”盧騰龍笑嘻嘻的
盧蕊嗔怪的瞪了他一眼,疑惑道:“你不該去學堂了嗎?怎么還在這兒?”
“夫子生病了,就把我們都遣散了”
“咦,又不是只有一個先生,怎么就散了?”
“其他幾個不太樂意教我們,都是些趨炎附勢的”盧騰龍一臉不屑
盧蕊聽了,嘆了口氣,祖父還在的時候,盧家很興旺,因著建立過功勛,父親任職兩廣總督,又是蘇克薩哈的屬下,很多人都不敢得罪他們,可自從蘇克薩哈被鰲拜扳倒,父親為了顧全她和哥哥,不得已以不能嚴懲盜賊為由申請離職后,以前的門庭若市變成了現(xiàn)在的門可羅雀,也是在這幾年間,盧蕊看盡了人間的世態(tài)炎涼,再不復以前的天真單純。
書院里達官貴人的子女很多,那些先生也都是些見風使舵的人,唯一愿意教這些將門之后或一般官僚家庭的人就只有徐老先生了
“走走走,哥哥帶你出去游湖,你最近都在府里悶著,散散心也是好的”盧騰龍岔開話題
“你不去看看徐先生嗎?”
“不必去,夫子最討厭別人打擾他,是個很喜歡獨居的人,我們去了,不過是叫他心情不好,病的更嚴重了”
“你們夫子也算是清流了”盧蕊感慨一聲
“那里那么多的氣要嘆?快去收拾了,待會就出門了“
盧蕊答應了哥哥,回房換了身青色的衣衫,便跟著去了,上了畫舫,盧蕊才知道,除了她和哥哥,還有些其他的閨閣小姐和青松少年
盧蕊拉了哥哥在一旁:“你怎么沒有告訴我,還有其他的人在”
“告訴你了,你就不來了”等了一會兒,看盧蕊沒有答話,只是愣愣的看著他,盧騰龍無奈道:“自從我們從廣東回來后,你就一直沒有出來交朋友,你看看你現(xiàn)在,都消沉成什么樣子了!今天正好,乘著春意濃,你也出來透透氣,否則,悶壞了可怎么好?”
“我不喜歡”
“好妹妹,聽哥哥的話好嗎?再過兩三年,你就要出嫁了,到時候你還需要幾個玩伴送新意,現(xiàn)在不好好認識幾個,到時候你可怎么辦?”
“那我不嫁!交朋友難道是為了圖她們的新意禮物么?”
“你知道我的意思!也不要這樣斷章取意來刺我?!?p> 盧蕊扭過頭,不想看他
盧騰龍頭痛似的按了按太陽穴,這時,正好聽到有人喊他:“盧兄,快過來”
盧騰龍也不理那個人,只是看著盧蕊。她也知道若不答應,這將是個死局,低頭想了想,好吧,既來之,則安之。便點頭應允了,盧騰龍見她答應,喚了聲‘好妹妹’,就連忙拉了她去內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