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正午。
濃烈的陽光,照耀在了方家府邸門前的那扇厚重的木門之上。
只不過,平日里門庭若市的方府大門,眼下卻是合的嚴嚴實實,就連一頭蒼蠅,都飛不進去。
而方家府邸之中,彌漫著陣陣檀香的書房之內(nèi),正有著兩個人,對坐于兩張木椅之上,神情嚴肅地談論著。
為首的是一名須發(fā)皆白,身穿灰色寬袍大袖的老者。
老者的身旁,坐著一位長相與其有三四成相像的中年人。
按衣著打扮來看,兩人大相徑庭,同樣的寬袍大袖,同樣的發(fā)束。
中年人前傾了身子,看向了老者,沉聲道。
“爹,聽說燕王昨日入宮之后,發(fā)現(xiàn)了一具被燒的面目全非的尸體,而據(jù)宮里人來報,這具尸體,正是皇上啊”。
說完,就見他頓了一頓后,便繼續(xù)問道“您喚我前來,可是為了商議燕王之事?”。
老者憂心忡忡地看向了自己的兒子,蒼老的眼神之中,充滿了惆悵的意味。
歷經(jīng)了四年的戰(zhàn)亂,在燕王入京之后,看似得已平定。
可他們這些前朝重臣皆是在這皇城之內(nèi)。
所以,若是燕王想要清算這四年來的舊賬的話,那他們都將難逃一死。
于是,就見他輕聲嘆道“太祖晚年,殺盡了所有開國大將。而太祖本以為借此能夠為皇上除去憂患,可怎料到,這有賊心之人并不僅僅只是這些手握重兵且修為高強的將軍們”。
然而,太祖雖為其繼任者掃清了朝中的障礙,但卻也為昨日入城的燕王,提供了一條平坦的大道。
而直到今日,他才意識到燕王的歹毒之處。
四年來,皇上曾多次念及親情,不忍心做出殺害叔伯之舉。
可哪知,燕賊一入皇宮,便逼得皇上,自-焚而死。
想到此處,他更是悲傷地嘆道“如今城門已破,想必不出幾日,那燕賊便會宣為父進殿。我乃是文官之首,想必他定會要我為其起草登基詔書”。
他是文官之首,受天下讀書人的敬仰。
只要他能起草詔書,那天下間的許多禍亂,便都能平定。
中年人見此,也是皺眉道“燕王怕是要爹代表天下讀書人承認其是正統(tǒng)新皇,并非篡位吧”。
事實上,昨日身亡的陛下,是太祖皇帝的嫡孫。而昨日入城的燕王,是太祖皇帝的第四子。
所以,叔叔搶了侄兒的皇位,的確是名不正,言不順。
中年人又頓了一頓,繼續(xù)道“爹,若是您答應為其起草詔書,恐怕會被天下讀書人所唾罵。但若是您不答應,以燕王果決不可忤逆的性格,恐怕又會加害于您。此事兩難全,遠山也不知如何是好”。
老者嘆了口氣,問道“遠山啊,生與義,孰輕孰重?“
中年人皺起了眉,想了一想。
直到許久之后,才沉聲道。
“爹!當年蒙古鐵騎南下中原試圖覆滅我華夏道統(tǒng)。但他們哪知曉這中原漢人自幼便是知榮辱,明是非,講究忠孝節(jié)義。如今燕王南下,實屬不忠不義不孝之舉。而我方家世受讀書人敬仰,自當要為天下人守住這一份氣節(jié)。否則的話,豈非是叫那胡人,恥笑我中原人,親手葬送了自己的道統(tǒng)?”。
是的,就連當年的蒙古人都未能將漢人的氣節(jié)覆滅。那若此時被自己人葬送了這份信念,豈不是可笑至極。
此話一出,老者的腦海中有如晴天霹靂。
而他的目光,竟是在閃著亮光。
他深吸了一口氣,放聲道。
“好,好一個忠孝節(jié)義,好一份氣節(jié)。為父一生研讀孔孟之道,若是葬送了這份氣節(jié),那我于人世間又還有何意義”。
這氣節(jié)二字正是他畢生所追求的事物。
而堅持正義,不屈服于亂臣賊子,便是他心中的氣節(jié)。
只不過,話雖如此,但他的臉上卻還是有著一絲絲的擔憂。
他最終還是看向了對方,嘆道“但若是為父堅守這份氣節(jié),怕是家族之人都無法善終啊”。
中年人堅定的說道“兒孫自有兒孫命,況且方家之所以有今日之福,都始于父親。若是燕王非要強迫您寫詔書。我們方家乃至全天下的讀書人都會反對他。加之眼下軍心與民心都未定,我想燕王還不敢與天下所有讀書人為敵吧?!?p> 老者抬起了頭,露出其憔悴的面容。
他想了一想,又看向了窗外,嘆氣道“哎….好了….為父知道了。你去讓海兒回府吧,不要再去和林家小女有什么往來。這幾日也先不要出府?!?p> ...
此時,正值正午,烈日當空。
南京城內(nèi)正在實施戒嚴。
大隊官兵在城內(nèi)各處進行巡邏。
但在城內(nèi)西南角的一片小竹林里,一位身穿黑色勁裝的少年郎正拿著一根細木棍,在有模有樣的比劃著。
他一邊揮舞著細木棍,一邊對著邊上的一位年約十五六歲,面容姣好的小女孩,笑道“婉兒,你看我這新創(chuàng)的劍法如何”。
其實,這少年哪里會使什么劍法。
只不過是沖著天空,瞎比劃罷了。
“噗~”女孩笑出了聲。
但緊接著,她馬上捂住嘴,忍住了笑意,佯裝平靜地說道“海哥哥,你家世代大學士,做大學問,而你卻對武學情有獨鐘。要是讓遠山伯伯知曉你今日又不穿儒服,定會責罰于你?!?p> 少年郎名為方天海,是當朝大學士方孝孺之嫡孫,其父方遠山亦在朝中有官職。
然而,雖然方家世代做學問,鉆研孔孟治世之學。但他卻對這做學問之事毫無興趣。
每日的早課,他都會入睡。
也正是因此,他還挨了父親,不少的棍子。
但他唯獨對習武情甚是喜歡,每日都想讓家中護衛(wèi)教其武功。
只可惜他父親早已下令,族中護衛(wèi)不得教他任何武功。
所以,此時的他,才會跑至此處練武。
這小女孩的話似乎刺中了少年郎心底的痛處,只見他冷哼一聲,說道。
“做學問有什么意思,好男兒自當學武修身。你看昨日燕王于城門前破階后踏入四品后,皇城便不攻自破。如今,大批高手都駐扎于城內(nèi)。今日我還看見許多會飛的武者。我也想像他們一樣會武功,能保護自己,能保護你”。
在說到最后幾個字是,少年郎的語氣,已是柔和了許多,眼神之中更是充滿了愛意。
他看向了面前的小姑娘,臉上沒有絲毫的羞澀之意,似乎他倆的關系,早已被雙方的家族,所認可。
“好啦,好啦。就知道說不過你,我們還是快些回去吧,燕王昨日剛入皇城,想必定會大施戒嚴,我們要是再晚些回去,肯定會被抓走的”。小姑娘有些著急的說道。
可就在此時,遠處卻是傳來一聲急喊。
“海少爺,林小姐,終于找到你們了?!?p> 方天海看向了對方,臉上生出了一絲絲的不悅。
只見他不耐煩的說道“趙伯,什么事這么急急忙忙的”。
管家氣喘吁吁的說道“老爺讓你們二位快些回去,皇城已經(jīng)在戒嚴。最近實在不太平啊”。
他實在沒想到,都到了這份上了,自家少爺竟然還有心與這林家小姐,在此談情說愛。
“哼,真沒意思,才剛出來就要回去了?!狈教旌獾?。
小女孩立馬安慰道“別生氣啦,海哥哥。我們快些回去吧。等過了這些日子,皇城太平些后,我們再出來吧?!?p> “好吧,我就聽你的”。方天海無奈道。
事實上,少年郎的脾氣很倔。
而這世上能勸的了他的,也就只有這位小姑娘了。
天作崖
*須發(fā)皆白,灰色寬袍大袖的老者:歷史真實人物,方孝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