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皇上請給個熱鬧
福興笑了笑,眼珠子提溜打量一圈,見四下無人,方道:“師父,徒弟以為,貴妃娘娘如今的氣焰……有些囂張啊?!?p> 高得祿眼珠子輕動,向他瞥了一瞥,大不以為意道:“膚淺!”
貴妃娘娘的氣焰能算有些囂張么,那是十分囂張??!
囂張到他都有些同情陛下了,不過是一場誤會,不曾想沒能懲治得了貴妃,反倒把自己貼賠了進去,娘娘說什么便是什么。瞧瞧,這才說要喝燕窩粥,御膳房馬上就得給她做燕窩粥,遲一刻鐘她就少不得要鬧騰。
哎,你說這好好的天兒,怎么就變了呢?再早個一兩年,誰能知道陛下會被一個陳貴妃架在明君二字上下不來,收拾得妥妥帖帖?
高得祿心下不免嘆息,嘆息完倒想起一事,忙叫過福興問道:“小猴崽子,你跟著咱家多長時間了?”
“回師父的話,從宣德三年至今,徒兒跟著師父足足十年了?!备Ed籠著手小心地回答。
高得祿點點頭,宣德三年那會子他也才將將爬上御前都統(tǒng)領(lǐng)的位子,時年不過二十九歲,想不到一眨眼,時光就如白駒過隙一般的過去了,算算如今他都要近不惑的年紀了。陛下比他小了八九歲,眼下正是而立之年,風華正茂啊。
便是再過個十年,也風光得很。
民間諺語,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十年前他沒算到自己會有今日,亦沒算到陳家會出個陳盈??蛇@往后的十年,他不能白白浪費了,得有個長遠打算才是。
腦中思量一番來去,高得祿揮手示意那福興跟住了自己,便囑咐他道:“黃玉海跟著咱家的日子不比你早,可他命好,長了張好臉兒,早早便得陛下眼緣和賞識,搬去東宮伺候著太子,往后的日子說不定比咱家過得還要好。他既是有個好前程,咱家也不能叫你差他差個十萬八千里,咱家瞧著貴妃娘娘似是要發(fā)跡了,娘娘起了勢,凝月宮自然也跟著沾光,只可惜以往咱們都低估了凝月宮的貴妃娘娘,不曾在她宮里盡過孝心,咱家想著你小子也算是個有造化的,人在御前伺候過,尚且算得上機警可靠,不如擇個機會撥了你去凝月宮,你意下如何?”
“這……這……師父若當真如此抬舉徒兒,那可真是徒兒天大的造化了?!?p> 福興喜不自禁,他久在宮中行走,早練就了一身本事,火眼金睛,眼睜睜看著凝月宮從冷宮一躍成了個香餑餑,心里頭不是沒悔恨過自己的短見,亦琢磨過往后該在貴妃娘娘跟前兒怎么表現(xiàn)。這會子冷不丁見天上掉下個大餡餅,忙不迭得連連拱手作揖謝道:“阿彌陀佛,我的活菩薩哎,您老是真的心疼徒兒,往后您老但凡有差事,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徒兒也在所不辭?!?p> “得了吧,你那點子本事,不給咱家惹事便是咱家的福分了,咱家何須你來照應?”高得祿嗤笑一聲,伸伸懶腰,又道,“你只要謹守本分,伺候好了貴妃娘娘就成,咱家不怕跟你說句托大的話,憑咱們貴妃娘娘的本事,這凝月宮啊就等著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吧?!?p> “哎,哎,師父說的話,徒兒都謹記著哪,徒兒若去到凝月宮,必定將娘娘伺候的舒舒服服妥妥當當?shù)?,務必不給師父您老人家丟臉。”
福興嘿嘿的笑,瞧他出著懶腰,忙上前拿拳頭輕輕給他捶捏了兩下。
高得祿舒坦地晃晃身子,一笑道:“得了,小猴崽子,算你乖覺,走吧,陛下還在御花園考量太子殿下的功課呢,咱們出來這么久,也該回去了。還有,著人把點心盤子都端上?!?p> 今兒眾臣休沐,周弘治便也跟著放了一日的假。近來諸事太平,朝中陳黨之流也因得了線報,都道自落井之后貴妃娘娘恩寵正盛,是個好兆頭,是以陳黨也不曾再對天子發(fā)難,強推陳盈登后位。周弘治心頭稍寬,便在得閑時抽空考了考周清庭這月余的功課進度。
“書曰:鄭伯克段于鄢。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稱鄭伯,譏失教也。謂之鄭志,謂之鄭志……”
童聲脆朗,遙遙便從煙波亭里傳到了數(shù)步之外的高得祿耳中,他放低了腳步聲,忙揮揮手,示意端盤捧箸的宮娥亦都跟著放輕了身段。
亭子中,周弘治單穿了一件青緯羅云肩通袖膝襕紋直身,頭發(fā)束在中央,戴了一頂去翅紗帽,眼見周清庭糾結(jié)于“謂之鄭志”,半晌背不出來,不覺拿折扇輕敲一敲桌面:“謂之鄭志,接下來是什么?”
“是……是……”周清庭小臉上一片青紅,憋著許久,也沒再想起來接下來是什么。
亭子里一時寂靜無聲,高得祿見狀,正待要上前去給他一個臺階下,卻忽聽耳畔一陣嬉笑聲。
“娘娘,娘娘,快起竿,起竿!”
“釣著魚了嗎?釣著了嗎?”
“真的又釣到一條魚了哎?!?p> “哇哦,陳母妃好厲害!”
嘰嘰喳喳,嘻嘻哈哈,仿佛鶯啼,零零地蕩漾在水邊,高得祿尋聲望去,花木扶疏中,只見三兩片紅紅綠綠的衣角,隨風擺動。
周弘治亦是循著聲望了一望,聽仔細了言語,不覺蹙蹙眉,轉(zhuǎn)回首卻向周清庭道:“古人讀書,負薪掛角,目不窺園,方成一代大賢。你這會兒不過是背背書,都靜不下心來嗎?”
“兒臣……”
周清庭低下頭,輕輕扯一扯身上的四合如意團紋曳橵袍,羞紅了臉。他也想要好好地在父皇面前表現(xiàn)表現(xiàn),以博得父皇的嘉許。可是……可是那邊真是太熱鬧了,熱鬧得他幾度要靜心把一篇《鄭伯克段于鄢》背完,都沒能實現(xiàn)。這會子耳聽他父皇責備,心內(nèi)怎不羞愧?
可他越是羞愧,隔岸卻越是熱鬧起來。
周弘治一忍再忍,終于再聽到周清妍細細的小嗓子高叫著說“我要吃紅燒魚”的時候,忍不得將手中折扇在石桌子上一摔,便揚聲道:“來人,去把貴妃她們給朕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