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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驕

第001章 我又回來了

卿驕 千語千夜 3726 2017-02-04 11:12:23

  永平元年七月,正是署氣將盡秋高氣爽的季節(jié),然京洛的大街上卻彌漫著濃稠劃不開的血腥之氣,行走在街上的人們無不小心翼翼,戰(zhàn)戰(zhàn)兢兢,只因東集的菜市場上又多了一顆被砍下來的皇子貴孫的人頭——年僅二十一歲的楚王司馬瑋俱朝服被斬于市!

  隨后賈后矯天子詔令又下了一道圣旨,令諸王持皇帝符節(jié)遠(yuǎn)離朝廷去往封地。

  于是,京洛一時(shí)人心惶惶,大街小巷中都唱起了凄婉的挽歌,那是西漢時(shí)期,漢成帝死后流行的一道童謠:“燕飛來,啄皇孫。皇孫死,燕啄矢?!闭f的是成帝的寵妃趙飛燕謀害皇嗣的典故。

  秋風(fēng)颯颯,枯葉飛揚(yáng)。

  在京洛如此緊張的局勢之下,滎陽汜水關(guān)外,卻還有一輛青蓬雙轅的馬車正從官道上慢悠悠的駛來,馬車并不起眼,青色的帷幕上,幾個銀色的掛鉤叮鐺作響,后面跟著四名騎著驢子的隨從,皆是仆人打扮的精壯大漢。

  因趕了三天兩夜的路,幾個大漢盡皆面色疲憊,神情郁郁,尤其一想到馬車?yán)锬莻€接回來的小主子剛死了娘,就更是覺得晦氣,若不是郎主特地交待他們一定要將這個流落在外的私生女接回洛陽,誰愿意跑到山陽那個窮鄉(xiāng)僻壤的地方接這等差事。

  而坐在馬車?yán)锏娜俗匀皇歉杏X不到他們厭煩的情緒的,一個圓臉略胖的中年婦人忽地撩開車簾,望向了前方的路,只見不遠(yuǎn)處一道關(guān)墻壁立千仞,巍峨聳立,隱約可見一塊黑色牌匾上寫著三個鳳舞龍飛的大字。

  陳嫗并不認(rèn)識字,于是便向離馬車最近的一個大漢問道:“老張,我們現(xiàn)在到哪里了?離洛陽還有多遠(yuǎn)?”

  “滎陽!”老張頭也不抬的答道。

  隨即又不耐煩的補(bǔ)了一句:“前面是汜水關(guān),也就是滎陽縣內(nèi),過了滎陽縣,離京城也就不遠(yuǎn)了!”

  “好好!多謝老張,這一路上辛苦了!”陳嫗看出了老張的不耐,忙從懷中掏了一袋碎銀子,極小心又諂媚的送到那中年漢子老張的手中,待老張收好后臉上露出滿意之色,這才放下車簾,坐回車?yán)?,對著身邊的少女高興的說道:“女郎,我們快到洛陽了,到了洛陽,你很快就能見到你父親了!”

  車中坐著的少女正是她服侍了多年的小主子,小主子現(xiàn)今不過十四歲,稚嫩的面容還沒有完全長開,但眉目清雋已隱然透出一絲別的小姑子所沒有的英傲靈慧之氣,尤其是一雙漆黑純澈的眼睛,幽深得如古潭般讓人一眼望不到底,讓人瞧不出這其中有多少喜怒的情緒。

  少女沒有應(yīng)聲,陳嫗便繼續(xù)道:“等回歸了父族,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以后你也是正經(jīng)的士族姑子了,不會再有人敢欺負(fù)你了!”

  說了兩句之后,見少女仍沒有一丁點(diǎn)反應(yīng),陳嫗有些無奈的輕嘆了一口氣,柔聲勸慰道:“女郎,都過去了,不必太悲傷,娘子說了,你那位父親也是個十分寬厚之人,他見了你一定會歡喜的,說不定他還會將女郎記入樂家的嫡系族譜,到時(shí)候女郎也能嫁個好郎君了,女郎……”

  陳嫗還要絮叨,忽地聽到自家女郎喃喃自語了一句:“我不悲傷,不過是一死,有什么好悲傷的!”

  那后面的一句雖然低不可聞,卻是清晰的傳到了陳嫗的耳中。

  陳嫗不覺心中一惶,頓時(shí)就急了起來,說道:“女郎你在說什么?小姑子年紀(jì)輕輕的,怎么無端會想到死,這種念頭以后千萬不要再有了!”

  可話雖這么說,心中卻是無比的哀痛:經(jīng)歷了這一遭,別說是如女郎這般十四歲不到的小姑子,就是一個成年人也難免會有輕生的念頭吧!

  女郎自小便沒有見過自己的生生父親,只與自己的母親和唯一的兄長相依為命,因?yàn)闆]有父親,女郎小的時(shí)候不知聽了多少閑言碎語,受了多少鄰里姑子們的欺凌,但不管生活如何,至少有母親和兄長在,都是不孤單的,然而就在三月之前,她這僅有的一點(diǎn)溫暖都被現(xiàn)實(shí)打破,唯一的兄長在去往荊州渡長江的途中竟然遭遇劫匪,不但所有財(cái)物被洗劫一空,就連人也被劫匪逼得跳了江,生死未卜,不知所蹤,當(dāng)消息傳來時(shí),娘子當(dāng)場就暈死了過去,從此以后纏綿于病塌,直到七日前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若不是娘子早有準(zhǔn)備,寄信于洛陽,告訴了那個在朝中任大官的郎主女郎的存在,恐怕郎主也不會想起,將女郎接回本族吧?

  陳嫗心中還在感慨傷懷著,完全沒有注意到少女的一雙墨瞳中已發(fā)生了急遽不可思議的變化!

  “陳嫗,你是陳嫗?”少女茫然而驚措的看著這個白白胖胖的中年婦人,仿佛不敢相信的問。

  “我當(dāng)然是陳嫗,女郎,你怎么了?”看著自家女郎滿臉驚詫的表情,陳嫗也有些不解的問。

  而就在這時(shí),幾乎是突然的,少女猛地掀起車簾,看了看跟在馬車旁邊的幾個壯漢,然后又向遠(yuǎn)處的城墻眺望了去!

  在看到那五十步開外威嚴(yán)雄闊壁立千仞的關(guān)墻以及那牌匾上三個筆墨揮就的大字時(shí),少女的眼瞳再次變得極為明亮且幽深。

  “滎陽,汜水關(guān)!”

  汜水關(guān),她記得的,這里曾有驍騎將軍王濟(jì)所駐守的十萬大軍,然而趙王之亂后,這十萬大軍便編制到了孫秀的護(hù)衛(wèi)軍中,之后便是接二連三的血腥傾扎,直到最后她和城都王所在的鄴城也被那個人攻破,她的夫君拋妻棄母而逃,而她也因兵敗自刎于銅雀臺。

  她分明還清楚的記得那一劍割破喉嚨的痛楚以及冰冷的窒息感,甚至她還有感覺自己墜下銅雀臺后,似乎還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之中,那個男人緊擁著她說了一些令她莫名奇妙卻感人肺腑的情話,最后還在她唇瓣上落下了一吻。

  那個吻十分的真實(shí),有著一縷苦澀而甜腥的味道,哪怕她已靈魂離體,仍然能感受到那一吻的炙熱和沉重。

  她應(yīng)該是死了的,那一劍她完全沒有給自己留下一絲生還的可能,但為什么她還能再醒來,又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馬車還在轆轆的向前行駛,那聲音聽起來竟不似從前那般聒嗓,車外的景物緩緩向后退去,風(fēng)吹到身上也有一股淡淡的涼意。

  樂寧朦再看了看自己的一雙手,以及身上所穿的服飾,手不再是從前長年握劍而生了厚繭的手,身上一件半舊不新的廣袖袍子也比從前小了許多,肌膚比之從前更加白晳柔嫩。

  她似乎回到從前了?

  她竟回到從前了!

  “女郎,女郎,你怎么了?”陳嫗見她一副神情茫然目光呆滯的樣子,不免擔(dān)憂的問。

  好半響,樂寧朦才似如夢初醒一般回過神來,再次看向了這個面容慈祥的白胖婦人,這是從小服侍她長大的仆婦,也是將她奶大的乳娘,阿娘死后,便是這個乳娘一直待她如親生女兒一般照料著,陪著她渡過阿娘逝世后最難熬的那段時(shí)間,陪著她一起從山陽趕回洛陽,然而卻還沒有到達(dá)洛陽父族,就在滎陽縣內(nèi)遇到一群黑衣殺手的伏擊,陳嫗為救她而死。

  一念閃過,腦海里似有一道鋒利絕亮的刀光閃過,陳嫗猛地將她推了開,她轉(zhuǎn)眼看時(shí),就只看到陳嫗半截身子在血泊里翻滾著,那痛苦又混濁的目光望著她,最后只閃爍出一點(diǎn)欣慰又擔(dān)憂的淚光。

  “陳嫗……”樂寧朦不由得眼睛一潤,再次喚了一聲。

  在陳嫗不解的目光注視中,樂寧朦突地握起了她的手,掐了又掐,掐了又掐,直掐得陳嫗一臉茫然,痛哭流涕,才笑盈盈的道了一聲:“無事,我只是想喚喚你!”

  陳嫗吃痛之下,表情更是一呆,轉(zhuǎn)眼,竟看到女郎的眼中有晶瑩的淚水滑落下來!

  那是喜極而泣的淚!

  她重生了!她竟然真的又重生了!定是老天都看不過去了,所以才會給了她這次重生扳回一局的機(jī)會嗎?

  樂寧朦想著,忽地轉(zhuǎn)向陳嫗肅聲問:“嫗,現(xiàn)在京洛是什么局勢?”

  不知道女郎為什么會突然問起京洛局勢的陳嫗神情又是愕然一愣,立將求解的目光投向了郎主從京洛派來的一名中年漢子身上,那中年漢子也是個精明的,連忙會意的向樂寧朦答道:“女郎,如今京洛一片繁華大好,有賈后及魯國公輔政,許多奸侫皆已伏誅,百姓可安享太平!”

  賈后和魯國公,那個素愛與名士遣詞共賞、豪奢比富的魯國公賈謐?

  樂寧朦的唇角邊不由得彎起一抹諷刺的笑,又問:“我父親現(xiàn)在朝中擔(dān)任何職?”

  漢子順口答道:“太子舍人!”

  太子舍人?她父親現(xiàn)在還只是太子舍人,也就是說,現(xiàn)在太子還在,八王的爭權(quán)之戰(zhàn)還未開始,而當(dāng)今天子暗弱無能,正是賈氏外戚專權(quán),總攬朝政的時(shí)候。

  “南風(fēng)起兮吹長沙,遙望魯國何嵯峨,千歲髑髏生齒牙?!背谋闶琴Z后及她的侄兒魯國公如何殘害皇子皇孫,權(quán)傾朝野,屠戮忠良。

  這中年漢子所說的奸侫伏誅大概便是指被賈后借刀殺人用以滅掉了權(quán)臣衛(wèi)伯玉及汝南王司馬亮的楚王司馬瑋吧?

  可要說奸侫,這晉室朝廷之中,又有誰能比得過賈后及其她的椒房之親魯國公當(dāng)之無愧呢?

  一個丑婆娘竟然也能禍亂朝政,真是大煞風(fēng)景,嚴(yán)重破壞當(dāng)今風(fēng)流雅致的社會風(fēng)尚!

  在心中暗罵了這一句后,樂寧朦不自禁的望了望這廣袤無垠湛藍(lán)如洗的碧空,看著看著她便笑了起來,自從她嫁與城都王去了鄴城之后,這洛陽的天空有多久沒有再見過了,想不到她竟然又回來了!

  我又回來了!

  果然大道并非無情,人生還是充滿陽光和奇跡,既然上天予我重活一次的機(jī)會,我必要好好的活,好好的活著…

  就在她唇角彎起,無限憧憬著美好未來時(shí),突地一陣凌亂又急促的馬蹄聲從右側(cè)傳了來,傳來一個粗啞的聲音喝道:“站??!站?。⊥O埋R車!”

  與此同時(shí),左前方也有三四個身著奇裝異服揮舞著大刀的粗漢策馬飛馳而來,一共十來個大漢瞬間將她們團(tuán)團(tuán)圍住,為首的一名壯漢長相十分獨(dú)特,刀疤鮮明,獨(dú)眼威懾。

  那獨(dú)眼龍十分夸張的喊著:“停下來,都給我停下來,本大爺是來搶劫的,所有財(cái)物與女人全部留下,剩下的人全部給大爺我滾蛋!”

  一句搶劫嚇得幾個護(hù)送她的壯漢嗖地一下作鳥獸散,陳嫗也哆嗦著緊緊的攥住了樂寧朦的手,一副吾命休矣視死如歸的壯烈表情,唯有樂寧朦好似充耳不聞的保持四十五度角的望天,紋絲不動,只是剛剛揚(yáng)起的那一抹喜不自禁的微笑慢慢的、慢慢的收了起來!

 ?。浚∧銚寕€劫有必要喊這么大聲嗎?

  誰特么的說重生之后就一定能掌控一切的,都不留給我一丁點(diǎn)的反應(yīng)時(shí)間,還叫我怎么先發(fā)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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