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庭審過二
到了這個時候,越則昭還有什么不明白,什么人命官司,鬧市鳴冤,不過都是引子,此刻來的才是真正的殺招。
父皇會容忍一個犯錯的皇子,但絕不會容忍一個叛國的郡王!設(shè)局的人,算準(zhǔn)了自己,算準(zhǔn)了父皇,甚至連付揚之這個剛直正氣的性子都選的精準(zhǔn),夠狠,夠毒!
越則昭目光掃過燕皇身后的越則煜,心中思索,父皇今日能到耳室聽審說明還是心中存疑,既然存了疑,便是說什么都說不清。
滿堂之上,毫無聲響,越崇瞧不上越則昭像是打蔫的茄子一言不發(fā),連爭辯都不說兩句,怒從心來,“不說話是覺得朕冤枉了你,還是你做賊心虛?”
“兒臣沒有,兒臣真的不知這些人的身份,更何談勾結(jié)他國。”
“你不認識他們,和他們吃什么酒,方才朕都聽的一清二楚?!?p> 越則昭抬起頭望向怒容滿面的燕皇,解釋道:“兒臣只知他們是糧商,前些日子在朝上父皇為糧價波動一事憂心,兒臣只想為父皇分憂,左右才見過三次面,所談之事皆是米糧之事。”
一揮袖子,越崇冷哼一聲,“朕已將此事交給你四哥和韓相去辦,你偷偷摸摸的見什么人!”
他當(dāng)然是想悄悄辦差,先四哥一步把政績放在父皇面前,可越則昭當(dāng)然也明白若將實情說出去只會顯得他邀功自負,惹得父皇厭煩。
皺了皺眉頭,越則昭眼中滿是誠懇,像極了一個單純熱情的弟弟只為兄長著想,“兒臣見四哥軍務(wù)繁忙,無暇抽身,只是想幫幫四哥而已。”
“是嗎?”越崇瞇了瞇眼睛,提高聲音,冷眼看著跪在地上的越則昭,“所以你們在酒樓聊了一個時辰糧市,沒出去過?”
“兒臣沒有出去過?!痹絼t昭回答越崇的問題,沒有猶疑片刻,只是不想越崇狠狠瞪了他一眼,讓他心中一頓。
“閉嘴,朕沒有問你!”
然后轉(zhuǎn)頭看向被押在堂上的三人,問道:“朕問你們那晚你們可有一人離開過宜興樓?”
三個人抖抖索索的,因受過大刑,聲音有些發(fā)虛回道:“啟稟圣上,我們都是大燕正經(jīng)商人,我們是被冤枉的,求圣上明察啊——”
好不容易開了口,三個人哭喊一片,一時間堂上眾人被吵得人煩躁不已。
越崇面色鐵青,擺手讓人堵了兩個人的嘴,指著一人,一字一句問道:“朕問的是你們和郡王可有離開過宜興樓?在不開口,朕割了你的舌頭。”
跪在旁邊的越則昭將藏于袖下的手握的生緊,直挺挺的目視前方,看起來好像根本不關(guān)心那人會說些什么,可實則全身心思都集中在耳尖。
一句沒有說完,越則昭又用力一分,指甲被他自己生生摳入掌心,鉆心的痛卻感覺不到。
這人是按照自己事先吩咐的話說了,按理該放心,可現(xiàn)在這一句沒有,卻是將他打入了地獄——
那晚他的確中途離開過宜興樓,至于離開的原因不該讓旁人知曉,所有他才找了這三個人當(dāng)個幌子,如今他要是認了自己離開過宜興樓,便是推翻先前自己的話,打了自己的臉,可若不認,便是和這幾人相互勾結(jié)。
父皇是什么人,一國之君,沒有確鑿的證據(jù)證明這些人的身份,他又怎會出宮親審!一個云國細作幫自己作證,呵,反而顯得他們是為了幫他越則昭,正在坐實了叛國之名。
好的很啊,環(huán)環(huán)相***自己有口說出不出,當(dāng)真精彩!設(shè)局的人是千方百計想讓自己人頭落地,身敗名裂——
越崇一臉意料之中,不死心的多問了一句,“昭兒和他們的答案一樣?”
越則昭只是低頭沒有開口,既然有人有心想害他,此時說什么都是徒勞。
瞧著沉默的越則昭,越崇竟然笑了起來,一步一步走上臺階,三名主審連忙躬身相讓,不敢抬頭,看這樣子只怕圣上要動大怒了。
拿起一份奏折,越崇突然轉(zhuǎn)身,將手中東西狠狠扔下去,大聲怒斥,“朕養(yǎng)的好兒子,一個個都要謀反吶!先是恪王,然后是你,你還長了本事,勾結(jié)云國!”
“兒臣萬萬沒有謀逆之心,此事諸多蹊蹺,望父皇明察啊——”越則昭重重磕頭在地,額頭一片紅腫,旁邊的三人大呼冤枉,卻換來燕皇一聲冷哼。
“冤枉你們,你們?nèi)齻€自己看看,這些年你們在大燕布下的暗線早被朕一網(wǎng)打盡,留著你們不過是為了釣出大魚,只是沒想到啊——這條魚竟是朕的兒子!”
面對指控,越則昭連忙辯解,“兒臣真是被冤枉的,此三人是經(jīng)由戶部的劉原至牽線給兒臣,他們是想找兒臣給他們做靠山,兒臣沒有同意,只是問了些糧價之事,那也是想為四哥和父皇分憂。四哥,你幫我說句話啊,我真的沒有勾結(jié)云國?!?p> 旁觀了全局,越則煜之前一聲不吭是因他知道,若是他開口反而有幫五弟開脫之嫌,可若還不說,只怕再也沒有機會,“啟稟父皇,此三人在大燕經(jīng)營多年,五弟參與朝務(wù)也多不過一年,五弟有心朝務(wù),本是好事。一頓飯而已算不了什么,還望父皇給五弟一個解釋的機會,派人詳查?!?p> “有些事一頓飯就夠了?!痹匠缒抗鈷哌^越則昭,“被抓起來的人招供,說這三個細作中的一個在那晚戌時三刻曾特意從宜興樓出來交代,日后凡是溱郡王有需,都要盡力相幫。老四你也瞧見了,朕剛剛不是沒有給他機會,可他同這些細作一樣都咬定沒人離開過,朕現(xiàn)在站在這里聽他說,他都不開口,還怎么給他機會!”
越則煜給越則昭一個眼色讓他趕快解釋,可越則昭絲毫不見動作,越則煜抿下嘴角,只得道:“許是個中有其他隱情,五弟不便當(dāng)眾言明?!?p> 打量了越則昭一眼,越崇想了想,下令道:“這件事就交由煜王去查,既然顧卿家和吳卿家都是此案的主審,那就一同協(xié)同督察,若溱郡王當(dāng)有叛國之罪,朕定不饒恕,若煜王有包庇之嫌,同罪論處!”
“兒臣領(lǐng)命——”
越則煜跪地領(lǐng)命看不清神色,后面的吳蒼砜只覺從天而降一顆燙手山芋,圣上指派的這三人,煜王和郡王是兄弟不用多說,顧行濼受安國公的恩典,自己又是個不得罪人的,圣上放人的明顯,可瞧圣上方才的怒氣,又加后面一句,煜王徇私,同罪論處,這又是要嚴查。
一面開恩,一面徹查,圣上到底是什么意思?這倒霉差事怎么偏偏就落在自己身上。
還沒等吳蒼砜感嘆自己流年不利,旁邊的付揚之倒是自己跳了出來,跪地請命,“啟稟圣上,下官也曾參與此案,雖如今事關(guān)重大,但人命不可輕賤,蔣善平憑著一口氣敲響鳴冤鼓,橫死街頭,燕都百姓皆見,總要給個說法,下官懇請圣上讓臣繼續(xù)追查此案。”
“鳴冤鼓十年不響,既然有人擊鼓,自是要慎重,你要查便查吧?!边€未等付揚之謝命,燕皇繼續(xù)道,“你雖查命案,但還是與郡王相關(guān),查出來的案卷文書也交給煜王一份,不要妨礙了他。”
吳蒼砜后面聽著,暗嘆圣上高明,付揚之容不下沙子,萬一真查出一二,圣上這是交給煜王讓他善后,這么瞧著郡王好像也沒到萬死無生的境地。
越崇看著跪在地上的越則昭,就心氣不順,怎么瞧著都少些什么,看了眼旁邊跪的犯人,沉聲道:“身為嫌犯卻不給他帶枷鎖,虧你們還是熟讀律法之人。來人,給郡王帶上,既然他入了牢,便是犯人,不許礙著他郡王皇子的身份有些許特殊!”
說完此話,燕皇甩了袖子,回了皇宮。
衙役聽了皇命,怎敢不從,咔噠一聲鎖上了越則昭的手銬腳鏈,押解入獄。轉(zhuǎn)身之時,越則昭看了眼上面的越則煜,意味深長……
有了燕皇親令,這回越則昭入了不在是府衙大牢,而是天牢,而天牢,從來不是一個好地方,僅一門之隔,便隔斷了外面的明亮、繁華,還有消息。
帶著鐐銬的越則昭看著來人,輕笑道:“四哥,這回你是知道我們付大人的厲害了吧,那可真真是鐵面無私,連你煜王的面子都不給。”
“郡王說笑了,天牢重犯,不可私自探監(jiān),但煜王奉旨查案,下官自當(dāng)在場陪同。”付揚之站在越則煜身后,不顧煜王臉色難看。
“罷了,在付大人眼中本王一直都是重犯?!逼沉搜墼絼t煜,陰陽怪氣道:“兄弟同心,只要四哥不這么想就行了,對吧四哥?”
察覺越則昭話里有話,越則煜皺了皺眉頭,本來他今日來是想問個清楚,但付揚之是個謹慎的,絲毫不給他們二人獨處的機會,如此有些話便只能按下不提。
看著牢內(nèi)的越則昭一身囚衣,身形單薄了幾分,想說什么也化作一聲嘆氣,“我就問你一句,人是你派人殺的嗎?”
對上越則煜的眼睛,越則昭收了臉上的輕蔑,一字一句道:“蔣善平之死,與我無關(guān)——”
兩個人,一個沉,一個傲,目光相對,各據(jù)一方。
“知道了,照顧好自己,別讓母妃擔(dān)心?!笔栈啬抗?,越則煜轉(zhuǎn)身欲走,被身后的一問頓了腳步。
“四哥就不問問別的?”
抬腳起身,越則煜只留下一句,便夠了。
“大燕的皇子,不會背叛大燕?!?p> 一句話擊中越則昭,猶如一桶涼水從頭澆下,讓他冷靜下來。不會背叛嗎?
良久后,越則昭勾起嘴角看著越則煜的背影,似乎自言自語輕聲道:“我在懷疑什么?到底還是我四哥?!?p> 見煜王已走,郡王不會在與旁人私通消息,付揚之也不欲在留。
“付大人,請留一步?!?p> 付揚之轉(zhuǎn)頭看越則昭,等著下文,越則昭開口道:“本王知道付大人同我死磕不過是討一公道,但若一開始你就成了別人的棋子,你可還要繼續(xù)替別人做局?”
“本官只管查案,其他與我無關(guān)?!?p> “蒙著眼,捆著手,被人推著向前走,像戲文里打前鋒的炮灰,也愿意?”
“只要自己問心無愧,無愧于民,萬死又有何懼!”
“不變?”
“不變?!?p> 暗夜的一束光,明亮卻也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