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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宋

第一百零二章 已不可為

今宋 衣山盡 4515 2017-04-19 19:00:00

  長江北岸,自完顏拔離速帶著五百拐子馬過江之后,兀術(shù)就覺得心中不安。也不回營,索性就將人支了帳篷,歇在水邊靜候。

  吃了一壺酒,嚼了幾塊肉干,在小帳篷里躺了半天,聽到大江那邊隱約的喊殺聲傳來,又有火光在雪霧中忽隱忽現(xiàn),卻又如何睡得著。

  在獸皮上翻騰了半天,到最后一身都疼了。

  兀術(shù)氣惱地一腳踢開身上的大氅,提著刀子走了出來,沿著江邊來來回回地走著。

  外面的大江水還在滾滾向東,燈光下波光鱗鱗,或聚攏,或散開,一如他煩亂的心緒。

  顯然,完顏宗弼的這種不安的舉動侍衛(wèi)們已經(jīng)見得多了,一副渾不在意模樣。

  是的,他們這個統(tǒng)帥,大金國的四王子乃是女真一族中年輕一輩一等一的人才。英勇過人不說,統(tǒng)帥大軍的本事也是了得。

  上次開封之戰(zhàn),破宋人開封,俘虜漢人的兩個狗皇帝,都是兀術(shù)一手而為,那可是我女真從未有過的大勝。

  但是,兀術(shù)什么都好,就是心氣不定。

  怎么說呢,很多時候總是莫名其妙地感到焦慮,人也喜怒無常。前腳他還喜笑顏開,后腳就一臉的悲戚。遇到事,總愁得睡不著覺,不住的唉聲嘆氣,叫人看了心中替他害臊:堂堂女真男兒,遇敵只管殺,有酒只管飲,累了席地就睡,想那么多,不成女人了?

  而且,他所擔心的事情也從來沒有發(fā)生過,疑神疑鬼,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找不自在嗎?

  被他這么來來去去轉(zhuǎn)得頭暈,一個女真衛(wèi)兵正要笑著勸他。

  突然,兀術(shù)肩膀一聳,就好象是突然在暗夜里驚醒的一頭公狼,就連他披在身上的皮裘上的毛也豎了起來,有融化的雪水水珠子滾落:“回來了,馬五回來了……糟,他好好兒地怎么回來了?”

  聽到這話,所有的衛(wèi)兵同時心中一驚,定睛看過去,只見幾艘船飛快駛來。

  天色已經(jīng)朦朧亮開,只見,船上擠滿了人,霍然正是先前出擊的契丹簽軍。

  他們一個個渾身血污,面上全是驚恐之色,正不顧一切,奮力地劃著船槳。二十條船過去,只剩著區(qū)區(qū)幾條狼狽而回,顯然耶律馬五部吃了大敗仗。

  一個岸上的衛(wèi)兵大聲喝問:“怎么回事,你們怎么回來了?”

  船上,所有的契丹人都亂糟糟地哭喊:“敗了敗了,弟兄們死得好慘??!”

  “什么?”兀術(shù)大驚,一步搶過去,高喊:“馬五,馬五,你在哪里?”

  聽到契丹人吃了大敗仗,岸上的女真人同時大罵:“你們契丹人真是沒用,這都啃不下來,早知道就換咱們自己上去了。”

  這個時候,只見,船上有人抬著一個擔架下來,上面躺著渾身是血的耶律馬五。

  兀術(shù)回頭對手下大吼一聲:“都他娘給我閉嘴?!?p>  就走到擔架前,抓住耶律馬五的手,問:“馬五,怎么回事?”

  耶律馬五腰上吃了岳云一記骨朵,雖然脊椎沒斷,卻受了不輕的內(nèi)傷,一張口就有血涌出來,這讓他一邊說話一邊咳嗽:“兀術(shù),對不住,咳咳……遇到杜充的主力精銳了,大伙兒實在頂不住,被人家趕到船上去了。一千……咳咳,一千人馬……只回來三百余人……”說罷,他眼睛一紅,滿將頭轉(zhuǎn)了過去。

  “杜充精銳,杜充哪里鉆出來的精銳?”兀術(shù)呆住了:“就連你的皮室軍也敗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耶律馬五喃喃地說。

  兀術(shù)定了定神,道:“馬五,你不用擔心,我先前還送了五百拐子馬過江,很快就能把宋人大軍擊潰的。”

  “五百人實在太少,只夠人家塞牙縫的?!币神R五不住喘息:“完了,完了,這大江是過不了啦!”

  一個女真將領(lǐng)大怒,罵道:“馬五,你休要長別人志氣滅自家威風,咱們女真可不是你手下那些軟弱的契丹。五百人又如何,不信你等著,等下拔離速就會把杜充的狗頭扭下來,帶到你面前,看你羞也不羞?!?p>  聽到他辱及契丹,眾遼人都是一臉的羞憤。

  “好了。”兀術(shù)揮了揮手:“抬馬五回營,讓郎中給他看看。”

  等到耶律馬五等契丹士兵趔趄著離開,那個女真將領(lǐng)還在生氣:“一群無能的廢物,兀術(shù)你就不該派他們過河的,這簡直就是打草驚蛇,這以少戰(zhàn)多的硬仗還得靠咱們自己。還說什么拔離速他們是給宋狗塞牙縫,滿口胡柴……兀術(shù),兀術(shù),你怎么了?”

  卻見,兀術(shù)還站在那里,目光轉(zhuǎn)睛地看遠處,一臉的忐忑。

  女真將領(lǐng):“兀術(shù),放心好了,拔離速能贏的,宋狗有多少人,如何擋得住咱們的騎兵?”他口氣中充滿了狂妄和自信。

  是的,他有這個信心。

  其實,他和兀術(shù)并不知道。在另外一片時空中,靠著渡過去的一千女真步兵,金軍竟然將號稱十萬的宋朝留守司大軍徹底擊潰,簡單輕松地拿下了建康城。

  在這個時空里,那一千人換成了五百騎兵,又有拔離速帶隊,戰(zhàn)斗力更加強悍。

  “是啊,這個世上又有誰能擋住咱們女真鐵騎?”兀術(shù)喃喃自語。

  “兀術(shù),還是回帳篷吧,說不定等下就有好消息傳過來呢,時辰還早……兀術(shù)……”

  喊了幾聲,也沒有得到響應(yīng)。

  說話那個女真將領(lǐng)看到兀術(shù)就如同癡了一般,定定地站在江邊朝南方張望。

  天朦朧亮開,雪一陣緊似一陣,整個江面已經(jīng)被雪幕籠了。如此一來,南面的情形反更看不清楚。

  整整一個上午兀術(shù)都在江邊徘徊踟躇中度過。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有人大叫:“兀術(shù),回來了,回來了?!?p>  “什么……怎么回來了?”兀術(shù)大叫一聲,三步并著兩步朝前水中跑去,河灘上濺起層層冰涼的浪花。

  只見,在朦朧的白色中,幾條船隨著江水散亂地飄過來。孤零零,如此凄惶。那些船上擠滿了女真士兵,和往常凱旋歸來時的大聲歡呼不同,密密麻麻的黑影坐在甲板上,竟沒有人發(fā)出一點聲音。

  兀術(shù)和跟在他身后的女真將領(lǐng)們什么都明白了——卻是輸了一陣——如果拔離速進展順利,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在大江南岸追擊宋人潰兵才對?。?p>  出發(fā)的時候拔離速帶過去二十條大船,如今只有六條回來。那么,豈不是說這五百精騎減員了一大半……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吹了一夜的冷風,此刻有立在深沒到膝蓋的水里,兀術(shù)的身子微微顫抖,卻緊咬著牙關(guān)一聲不吭。

  很快,大船靠岸,跳板搭到岸上,累得東倒西歪的士兵沉著臉牽著馬亂糟糟走下來。他們身上全是血污,面容蒼白。

  不等兀術(shù)上前,立即就有人涌上去,拉住敗兵的手不住搖晃:“怎么了,怎么了?”

  “是輸還是贏?”

  “拔離速呢,拔離速呢?”

  被問到的人只是搖頭,有人甚至一個倒栽蔥,直接倒在地上。

  “兀術(shù),去問問吧?”一個將領(lǐng)對完顏宗弼道。

  兀術(shù)緊咬著牙關(guān),就那么站在水邊,端詳著一個接一個下船的士兵。

  很快,船上的士兵帶著馬抬著傷員盡數(shù)下了地,其中卻沒有完顏拔離速的身影。

  這下,大家什么都明白了,一顆心仿佛被巨大的手攥住,再透不過氣來。

  須臾,所有的女真將領(lǐng)都紅了眼:“兀術(shù),發(fā)兵吧,殺過去,為拔離速報仇?!?p>  “兀術(shù),下令吧,不能讓拔離速死得不明不白?!?p>  “兀術(shù),我愿打前鋒,替你拿下金陵,我們要讓金陵城中二十萬人給拔離速陪葬!”

  ……

  兀術(shù)卻像是癡了,良久,突然一屁股坐在水里,高聲痛哭:“拔離速啊拔離速,你怎么就死了呀,我又該如何向銀術(shù)可交代啊!”

  “我要報仇,我要報仇!”

  見他突然倒下去,眾人大驚,紛紛上前將他扶起,淚流滿面:“兀術(shù),下命令吧!”

  “恩?!必Pg(shù)點了點頭,哽咽道:“傳我命令,全軍開拔,撤退?!?p>  所有人都呆住了,良久,才齊齊悲憤地高呼:“兀術(shù),你這是做什么,俺們女真什么時候吃過這么大的虧。若是不找補回來,還有何面目見人?”

  ……

  這次南侵,金國大軍分為東西兩路。西路軍以完顏昌為帥,負責掃蕩淮南戰(zhàn)場,并伺機由江州渡江,進入江南,欲生擒裕隆太后,總兵力一萬;東路軍由兀術(shù)率領(lǐng),進攻建康,并準備以金陵城為據(jù)點,進攻杭州,捉拿趙構(gòu),這一路兵力達到驚人的五萬。

  這兩路大軍乃是女真手頭可用的所有機動力量,一路南來,可謂是排山倒海,勢不可當。

  自和杜充的留守司大軍隔江對峙以來,五萬人馬駐扎江北,搜尋船只,尋找戰(zhàn)機。

  和后人想象中大軍集結(jié),幾萬人都會呆在一個營寨中不同。實際上,金軍東路軍分成無數(shù)快駐守各個軍事要點。他們的營、堡、寨、城、壘林林總總加一起,有好幾十個。從最西面的馬家渡口一直修到東面的真州。大的營地有萬人規(guī)模,小的卻只是百余人的哨所。

  營地里還囤積了大量的糧秣、兵器,當真是聯(lián)營百里規(guī)模宏大。

  帶著這么大的家當,要想開拔撤退,自然繁雜忙碌。

  眼前全是黑壓壓的人潮,官道上騾馬在長嘶,士兵們相互擁擠著叫罵著堵得厲害,一日也走不了三十里路。

  如此行軍,卻不是兀術(shù)的風格。

  自南來之后,完顏宗弼這個金國有名的統(tǒng)帥都是提一旅輕騎在前面開道,一日行上百里也是常事。只不過,眼前這條大江天塹阻住他的去路。沒個奈何,只得耐下性子,按部就班地緩慢推進了。

  雪還在落,周遭一片混沌。已經(jīng)好多天沒有看到太陽,往日那清亮、碧藍的江水也變得渾濁,上面時不時有雜物和人馬尸體飄下來,亂糟糟如同兀術(shù)此刻的心情。

  他身上披著一襲大敞,將頭縮進風帽里,一臉憂傷地看著南方,喃喃自語:“大江,大江,金陵是再也打不下來了,此戰(zhàn)已不可為,奈何!”

  是的,那日的渡江之戰(zhàn),金軍準備不可謂不充分,計劃不可謂不周密。先是以契丹銳士從馬家渡下渡口越江而擊,混亂敵軍,吸引杜充的主力。接著,以五百拐子馬秘密從上渡口登陸,夾擊宋軍。

  這兩路人馬都是女真和契丹的精華,領(lǐng)軍大將耶律馬五和完顏拔離速又是在沙場上打出赫赫威名的驍將。

  對于此戰(zhàn),兀術(shù)有強烈的信心。

  實際上,戰(zhàn)斗一開始就顯得異常順利,不等拐子馬到,耶律馬五的契丹軍就讓杜充行轅所在的前軍徹底陷入了混亂。

  可是,不知道從哪里鉆出來的一支部隊,把契丹人趕過河來。也是這支宋軍,在一場付出巨大犧牲的血戰(zhàn)之后,竟然又再接再厲打垮了五百拐子馬,甚至還取下了拔離速的腦袋。

  這究竟是一支什么樣的軍隊啊,兇殘、驕橫、堅韌,尤其是那堅韌勁簡直令人可敬可怖,已有我女真最強悍戰(zhàn)士的風采了。

  旁邊,騎在馬上蒼白著臉的耶律馬五長長地嘆息一聲:“沒有船,過不去了。那樣的對手……真想和他再打一場。”

  剛過去的那場戰(zhàn)斗,一千契丹人回來不到六百,拐子馬只剩一百來人,這點損失對于五萬大軍來說或許不算什么。但是,對于士氣的傷害卻難以估量。最要命的是船沒有了,要想靠剩余的幾條船一點一點把部隊渡過江去,那才是真正的添油戰(zhàn)術(shù)。碰到那支剽悍的宋朝,去多少,人家吃多少,送死也不是這么送的。

  兀術(shù)拍拍他的肩膀:“馬五,我原本以為你吃了這個大虧會就此消沉,卻不想依舊斗志昂揚,很好,是我北地男兒。來日方長,那路宋軍的將領(lǐng)是個人物。這樣的人才,已是出鞘的寶劍,將來必然會和咱們在戰(zhàn)場上見面的。到那個時候,再百倍千倍地還回去就是了。你我也不用一根筋在建康這里和宋人糾纏,江南大得很,大江長得很。這里過不了河,換其他地方好了?!?p>  耶律馬五點點頭,又緊了緊身上的皮裘,感覺一身疼得厲害。他的傷勢很嚴重,卻強撐著在馬上坐得挺直:“說好了,下一戰(zhàn),依舊讓我打前鋒?!?p>  “好,某應(yīng)了你。”兀術(shù)點點頭:“不過,你還是得小心些,鎮(zhèn)守丹徒的宋軍大將也是個人物?!?p>  “你說的是韓世忠韓良臣,不必擔憂,也就是西軍中的一個軍漢罷了,以往在戰(zhàn)場上好象也沒有什么表現(xiàn)?!币神R五不屑道:“他手頭雖有萬余人馬,可說起來,盡是新招募的流民,扣除民夫和輔兵,能戰(zhàn)者也不過一千。丹徒,我要了!”

  是的,在攻打建康失利之后,金軍只能放棄以金陵為依托席卷江南的戰(zhàn)略構(gòu)想,準備從瓜洲渡過長江。

  那邊是揚州地界,地方富庶,人煙繁盛,有取之無完,用之不竭的人力物力,應(yīng)該能征集到足夠的船只。

  只要拿下鎮(zhèn)江,大軍就可沿著大運河一路從丹徒到常州、蘇州,直撲宋朝皇帝趙構(gòu)的行在臨安。

  不能拿下建康占領(lǐng)整個江南,現(xiàn)在不妨換個思路對趙九實行閃電一擊實行斬首戰(zhàn)術(shù)。

  聽到兀術(shù)應(yīng)允,耶律馬五面上露出一絲喜色,他微一拱手。低頭時,幾點鼻血撒下來,落到積雪的大地上,白紅相間,如此地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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