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只要長江,我只要建康,我只要勝利。
王慎的臉已經被風雪吹得麻木了,仗打到現在,說是遲,那時快,其實也過不了不到四十來分鐘,短促而激烈。
殘酷、瘋狂、血腥。
戰(zhàn)鼓自擂響以來,就沒有停過,一聲高過一聲。
心血也被這激烈之聲震得沸騰了,燃燒了。
自建炎二年下半年以來,留守司丟掉開封,倉皇南逃;劉光世丟了淮西,跑去九江。
如今,宋軍最大的兩支野戰(zhàn)軍團已經兵無斗志。如果按照真實歷史記載,這建康也會陷落。
一切的肇始,都因為留守司丟了這馬家渡。今日戰(zhàn)后,金兵還會發(fā)起一次偷襲。
然后,留守司全軍崩潰。幾萬大軍,被渡河的一千金兵打得全師盡沒。
“杜充,庸碌小人;劉光世,豚犬爾。你們守不住長江,你們守不住建康,你們保護不了滿城軍民,守護不了江南百姓。那么,讓我來!”
“這鐘山風雨又算得了什么,這將要傾覆的天穹,有我輩熱血男兒,豈能就此倒塌?”
……
耶律馬五的眼前還在一陣陣發(fā)黑,竟有些看不清楚了。
眼前全是影影綽綽的人影,全是扭曲的咬牙切齒的面容,戰(zhàn)斗到現在,雙方已經殺出血性來。
契丹人勝在身高力大,經驗豐富。和手下這些百戰(zhàn)精銳比起來,宋人的廝殺顯得笨拙而呆板,一開始就處于下風。
不過,這些混帳東西彼此之間的配合卻好,而且悍不畏死。一投入戰(zhàn)場,就在軍官的帶領下奮不顧身地朝前撲來。也因為這樣,宋軍的低級軍官傷亡極大。
問題是,如果換成別的宋人軍隊,如此大量的軍官陣亡,部隊早就崩潰了??伤麄儏s偏偏還堅持到現在,都頭死,副都頭頂上。隊長死,副隊長頂上。轉眼,最前排的敵人的軍官就換了個遍。
看到那一張張堅定的面容,耶律馬五心中突然有些慌亂:“什么時候宋人變得如此堅韌了,再這么下去,何時是個了局?”
沒錯,他可是宋朝西軍的老對手了。不得不承認,陜西西軍是非常難打的對手。那些宋朝最精銳的部隊勇敢善戰(zhàn),裝備精良,戰(zhàn)術配合也好。不過,他們最大的問題是一鼓做氣,再而竭,三而衰,簡單說來就是不能經受哪怕一點挫折,不能經受巨大的死傷。
但凡部隊的傷亡超過一成,士氣就飛快衰落下去,最后陷入徹底崩潰。
眼前這支敵軍的傷亡何止一成,但他們還是前赴后繼撲上來,既不累,也不害怕。
通常是契丹勇士砍倒一個宋人的同時,身上就會被一根長矛刺中,這已經是純粹的拼消耗了。因為船只有限,每次只能渡一千多人過河,兵力不足。再這么消耗下去,我手頭這一千多契丹勇士用不了多久就能被耗干凈了。
就算擊潰這群西軍雜種,可他們后面還有幾萬留守司的部隊??!
雖說現在杜充的大營還是火光沖天一團混亂,但誰知道他們什么時候就恢復過來。真到那個時候,咱們這一路人馬還真是死無葬身之地了。
“不行,不能再在這里停留了。沖過去,沖過去!”耶律馬五放出一聲長嘯,一揮手中大斧。
可身體卻是一虛,就朝旁邊倒去。
身邊,一個衛(wèi)兵急忙扶住他:“都監(jiān),你怎么了?”
“滾開,我沒事!”深吸了一口氣,耶律馬五眼睛都紅了。感覺腦子里開始疼起來,每搖一下腦袋,里面就仿佛有一個小球在骨碌骨碌地滾動。
想來剛才那個敵人的一金瓜讓震傷了自己的腦子。
“沒用的宋狗!”他一斧劈中一個敵人的胸膛,將其劈成兩半,大聲怪笑。
是的,沒用的宋狗。如果你力氣夠大,剛才那一錘就該砸爛爺的腦袋,這一仗也不用打了。
鮮血四射,撲天蓋地。
見主帥如此勇猛,其他契丹人也是士氣大振,齊聲大罵:“宋狗!”
對面,宋軍也不甘示弱:“狗韃子!”
“南蠻子!”
“遼狗受死!”
到處都是切齒的大吼。
……
從戰(zhàn)斗一打響到現在,中軍旗下的王慎的目光就牢牢鎖定陣中的耶律馬五。
他已經射出出好幾次冷箭,可惜一是隔得太遠,根本無法瞄準,二是耶律馬五身邊都是鐵甲衛(wèi)士團團護著。
在這種情形下,再想使用遠程狙殺已經沒有任何可能。
此刻,見敵軍大將身體一個趔趄,王慎心中一動,將右手高高舉起。
“準備了!”岳云一凜,猛地挺直身體。
在他身后,背嵬士也同時一動,鎧甲響亮錚鳴。
大風吹來,招展的大旗卷動空中雪粒。
王慎的手猛地捏緊,捏住一團雪霧。
有雪水順著手腕流進袖口。
須臾,他手掌張開,合并如刀,狠狠朝前一斬:“岳云,目標敵左肋,背嵬軍,出擊!”
手頭最后的力量放出去了。
這是泗州營自成軍以來最險惡的一場戰(zhàn)斗,是他王慎同命運的決戰(zhàn)。
所謂決戰(zhàn)就是下賭。
賭的是自己在這個亂世生存下去的資格,賭的是這一千袍澤弟兄的性命。
身后乃是深沉的而廣闊的江南原野,是看不到一點光的黑暗,我已無路可退。
前進,王道思!
前進,泗州軍!
前進,我漢家熱血男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