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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宋

第十三章 大勢

今宋 衣山盡 4032 2017-03-04 07:00:00

  遠方的火把已經(jīng)連成一片。

  或許在沒有經(jīng)歷過戰(zhàn)爭的現(xiàn)代人看來,一萬敵人或許不算多。在史料上,兩軍對壘動輒就是十萬大軍捉對廝殺。士兵對他們來說,也就是個數(shù)字罷了。

  真到了古戰(zhàn)場,看到一萬人馬,那才是真正的人山人海。

  也對,當年王慎念高中的時候,整個學(xué)校才兩千出頭。每次升旗議事,就密密麻麻占滿了整個操場。如果換成一萬人,那又是什么概念。

  來襲的李昱部距離平原鎮(zhèn)淮西軍府庫大約二十多公里,雖然夜里行軍速度很慢,但火把一打起來,整個地平線都被那火光染紅了。

  這是火焰的浪潮,最遲明日下午,浪頭卷來,只怕駐守平原鎮(zhèn)這一百來號人馬瞬間就會被掃蕩一空。包括那幾十百把號民夫,還有岳云和安娘也會死在這修羅場上。

  提著步弓站在倉庫的頂上,望著遠方,王慎心中一片苦澀。

  已經(jīng)是黎明時分了,宋朝的夏末夜里已經(jīng)很涼了,有一滴露水順著弓弦流下來,無聲地消失在黑暗中。

  “王大哥?!庇新曇魪暮竺?zhèn)鱽怼?p>  王慎霍一聲轉(zhuǎn)頭,看到安娘順著梯子爬上來,手中還提著一個包袱。

  “安娘你來做什么,這里冷,你還是回屋去吧,應(yīng)祥那邊可離不得人?!?p>  “應(yīng)祥剛才喝了點粥,已經(jīng)睡著了。你給的藥已經(jīng)吃完,看樣子好了,已經(jīng)一天不跑肚子了。陸虞侯叫軍中的郎中給他開了湯藥,有送了些吃食和衣服過來。我看大哥你穿得單薄,就……就給你隨意挑了一件衫子,也不知道是否喝大哥心意?!闭f完話,安娘就打開包裹,從里面掏出一件麻布衫子。

  “謝謝安小娘子。”王慎身上的T恤已經(jīng)穿了兩日,上面又是泥又是血,臟得厲害。正覺得有些涼,忙接過去套在身上,用一根腰帶扎了。然后又從安娘手中的包袱里拿過一頂幞頭戴在頭上。

  “我來,我來。”安娘忙挨了過去,將折上巾后面兩腳反結(jié)在王慎腦后。

  還別說,王慎這一打扮,瞬間就變成了古人模樣。

  只見他手執(zhí)大弓,背上斜背一壺撒袋,腰挎橫刀,在火光中當真是亭亭如嶺上松,眉宇中有一股俊朗的英氣。

  安娘手一顫,停住了。恍惚中,就好象看到父親正站在自己身前。是的,王大哥……王大哥長得和爹爹好像……思想至此,一張臉頓時紅得燙人。

  王慎:“安小娘子,怎么了?”他心中好笑,岳爺爺何等英雄人物,怎么安娘卻如此面薄害羞。

  “沒……沒什么……”安娘心中突然慌亂起來,手機械地去替王慎整理有點歪斜的帽子,老半天也弄不好。

  “安小娘子,你走吧?!?p>  “什么?”安娘一愣,手停住了。

  王慎轉(zhuǎn)過身來,道:“眼前的情形想必你也知道,賊軍來得好快,總數(shù)起碼上萬。如果我沒猜錯,對于平原鎮(zhèn),李昱是志在必得。這一萬人只是他的前鋒,鬼知道后面還跟著多少人馬,我們是絕對守不住的。最遲明天下午,這里就要陷落,你快帶著應(yīng)祥離開這里,朝南走,只要進了天長縣就安全了?!?p>  “真守不???”安娘的聲音顫抖起來。

  “是?!蓖跎鬣嵵氐攸c了點頭。

  這一段故事可是寫進歷史書里面的,還能有假?

  ……

  建炎三年八月的大宋朝風(fēng)云變幻。

  靖康國恥,二帝被女真人俘虜北歸之后,康王趙構(gòu)在南京應(yīng)天府繼帝位,因為畏懼金人再來,索性移駕過了長江,逃到建康,至于東京黃河防務(wù)則交由宗澤的東京留守司負責(zé)。

  宗澤確實是個人物,在開封期間,招募各地義軍,收容潰散在河南的西軍將士,在黃河兩岸打了幾場勝仗,穩(wěn)住了局勢。

  當時的宋朝國力尚在,兵馬也壯。建炎年間,作為南宋軍的主力,大致上可說有三支:第一支是御營軍,第二支是宗澤創(chuàng)建的東京留守司軍,第三支是陜西軍。就算不能收復(fù)河北、山西失地,守土也不在話下。

  不過,宗澤在去年七月病故之后,東京留守一職交到杜充手上。

  此人剛愎自由,生性殘暴,也不能服眾,引得東京留守司將士離心離德,很快那邊的軍馬就起了內(nèi)訌。河北大豪張用、王善、孔彥舟等起兵打敗杜充,攻占開封。吃了這個敗仗,杜充不敢留在開封,一路逃去建康。經(jīng)此一戰(zhàn),東京留守司的人馬分成大大小小十幾股,割據(jù)稱雄或者變成流寇,成為南宋開國初年的心腹大患。而這一支軍隊也就此煙消云散了。

  陜西軍,主力在當年由老種、小種、童貫、劉延慶等人的率領(lǐng)下出陜西,征方臘、北伐遼國,又在靖康國恥中盡數(shù)丟在兩河戰(zhàn)場上,只余一部在留在陜西。

  至于御營禁軍,自趙構(gòu)在相州開大元帥府的時候就跟了這個未來的南宋皇帝,總數(shù)有萬人,分為前、中、后、左、右五軍,后來有收攏了各地義軍和潰散的西軍之后,人馬達到十萬之巨。

  可惜趙構(gòu)懦弱怯戰(zhàn),一路從大名府逃到開封,再逃到應(yīng)天府,然后是江都和建康。御營軍自成立之后就在跑路,沒有正經(jīng)打過幾場仗。

  也正因為如此,御營禁軍的軍力頗壯,其中也是人才濟濟。其中最有名的自然是中興四將中的張俊、韓世忠,還有王彥、楊沂中。

  為了牢牢抓住兵權(quán),趙構(gòu)將北宋的樞密院和三衙閑置一邊,另設(shè)御營司,由宰相和執(zhí)政分別任御營使和御營副使,掌管御營軍之后,考慮到劉光世畢竟是將門之后,算是當時少有的有作戰(zhàn)經(jīng)驗的大將軍,再加上他又是最早投入大元帥府的老人,命他提舉一行事務(wù),獨立統(tǒng)軍,駐扎在楚州至揚州一線,討伐山東賊寇李昱。

  說起來,劉光世能夠加入御營成為趙構(gòu)的嫡系純屬偶然。靖康國變的時候,他正率領(lǐng)三千鄜延軍主力來開封勤王。人剛到,戰(zhàn)爭已經(jīng)結(jié)束,二帝已經(jīng)被女真人俘虜去了北方。沒辦法,只得帶兵投到大元帥府,畢竟是西軍精銳,他這支兵馬算是當初康王手下最能打的部隊之一。

  去年年底的時候,濟南寇李昱、池陽寇張遇南下江淮劫掠,接到朝廷命令,劉光世出兵征討,兩軍陣而后戰(zhàn)。張遇見劉光世淮西軍戰(zhàn)陣稀松混亂,提精銳直撲劉光世中軍帥旗。

  結(jié)果,堂堂劉光世竟然被土匪部隊打得稀里嘩啦一潰千里。若不是他手下第一猛將王德王夜叉再次出手拼死相救,劉光世就要被土匪抓住了。

  張遇、李昱搶劫淮北之后,滿意地退回了山東。

  正當劉光世正要積蓄力量再次進剿賊軍的時候,恰好碰到由苗傅和劉正彥發(fā)動兵變,誅殺趙構(gòu)寵幸的權(quán)臣及宦官以清君側(cè),并逼迫趙構(gòu)將皇位禪讓給三歲的皇太子趙旉。接到宰相張浚的命令,劉光世率精銳平定叛亂。

  到地頭,還沒等劉光世出陣,韓世忠已經(jīng)平定了叛亂。

  不管怎么說,劉光世乃是聯(lián)名傳檄天下勤王討苗劉的發(fā)起人之一,這可是擎天保駕之功。戰(zhàn)后,被封非奉國軍節(jié)度使,開牙建節(jié)。

  那頭,劉光世領(lǐng)主力平劉苗之亂,這邊,山東李昱又打來了。

  此刻,兩淮局勢又是一變。就在今年年初,池陽寇張遇接受兩浙置制使王淵招安,投降了宋朝。余部潰散而去,大多投入李昱麾下。

  說起這個王淵也是命苦,他是最早擁戴趙構(gòu)為帝的大臣,很受重用。后來因為劉光世誣告,失去的天子信任,被免去官職。苗、劉兵變的時候被苗傅所殺。

  趙構(gòu)復(fù)辟之后,念到他往日的情分,這才給他平了反。

  王淵被罷免,張遇部也被朝廷諸多猜忌,一年之年散了個精光,大部又投到李昱麾下,重新干起了沒本錢的買賣。

  李昱招納了張遇部眾之后,再加上裹脅了大量百姓和流民,總數(shù)已經(jīng)達到十萬之巨。這么多人,吃飯是個大問題。

  于是,李昱部盡數(shù)南下,一時間,兩淮烽煙四起,已經(jīng)變成一片大戰(zhàn)場。

  如今,淮西軍主力駐扎在楚州,也就是后世的淮安。以楚州為大本營,轄制著從楚州到天長一線,戰(zhàn)線拖得極長。

  而李昱部占了宿遷,大部日夜兼程,南下欲攻楚州。只要拿下楚州,就可控制從泗水到淮河、長江這一片廣大的地域,切斷南宋王朝的水運經(jīng)濟大動脈。

  這個時候的江南還不像明清時候那樣,天下財富盡出其中。

  在沒有得到完全開發(fā)之前,兩淮才是賦稅重地,才是新生南宋小朝廷的根本。

  兩淮若失,根本動搖。

  若是讓流寇占了淮河到長江這一片區(qū)域,說難聽點,趙構(gòu)只怕連大臣們的俸祿都發(fā)不出來。

  可以說,李昱已經(jīng)成為這一階段趙構(gòu)班底最兇惡的敵人。

  在李昱拒絕招安之后,趙構(gòu)已經(jīng)沒有退路,勒令劉光世必須在秋收前剪除此獠。

  戰(zhàn)幕即將開啟。

  和楚州那邊劍拔弩張烽煙四起不同,天長這邊因為被洪澤湖這片巨大的水域隔著,倒也平安。再加上這里河流水網(wǎng)縱橫,不利于大軍運動,也成為淮西軍的大后方。

  因此,劉光世就將酈瓊的后軍放在天長,把守南方河道將糧秣軍資通過水運源源不絕地運送去楚州。

  但是,大約是因為打不下楚州,李昱趁淮西大旱災(zāi)的機會,突然帶主力繞過洪澤湖,突襲天長,欲抄襲劉光世的大后方,讓淮西軍處于極大的被動之中。

  李昱大軍突襲淮西軍后方,在史料上也不過是輕描淡寫的一筆,最后的戰(zhàn)果如何,王慎也不知道。

  但他有一點很清楚,平原鎮(zhèn)位于淮西軍大后方的最前沿,又是糧秣轉(zhuǎn)運樞紐,乃是李昱勢在必奪的要點,而府庫中這區(qū)區(qū)一兩百號人是根本抵擋不住的。

  ……

  安娘突然一把抓住王慎的手,低聲道:“王大哥,既然如此,就一起走吧?!?p>  王慎苦笑著甩開她的手,搖了搖頭:“走不了?!?p>  “為何?”安娘驚問。

  王慎心中更是苦澀,他幾乎要忍不住抽自己一記耳光:我這究竟是犯了什么糊涂啊,好走不走,卻要留在這里送死。先前眾士卒和民夫看到遠方李昱大軍火把嘩變的時候,我就應(yīng)該趁亂帶了安娘和岳云,搶了一輛牛車走他娘的。反正一切都亂套了,也沒有人管。

  可是,我卻不管不顧地借陸燦的軍令殺了易杰,還說什么“虞侯有令,臨陣脫逃,無論兵士勞役,殺無赦!”

  這下好了,隊伍的秩序已然整頓,我已是輜重營勾當公事,眾目睽睽下怎么走得了?

  別說是古代,就算是現(xiàn)代社會,臨陣當逃兵也是會槍斃的。

  王慎啊王慎,你遇事怎么那么不冷靜?

  可是,不殺易杰那頭畜生,我這念頭卻通達不了。

  王慎:“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投入軍中,王慎雖然位卑職低,這腔子里卻有一口殺敵報國的熱血。孟子云: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吾深知,明日一戰(zhàn)必死,但這卻不是我等退縮的理由。人固有一死,或輕如鴻毛,或重如泰山。為國家,為民族而死,重如泰山。安娘,我聽你說你父親當年毅然投軍,殺敵報國。試問,如果換成你父親在此,大敵當前,他會走嗎?”

  他心中雖然懊喪,卻也不可能當著小姑娘說起,丟不起這人。

  只能強提起精神,違心說些高大上的話。

  聽到王慎這話,安娘眼睛里沁出淚花,喃喃道:“是的,爹爹如果在這里,自然是不肯走的?!?p>  朦朧的淚光中,王慎的身影和父親的音容笑貌重合在一起。

  她深深一福:“明白了,王大哥,就讓我姐弟陪你這最后一程吧!我們也留下,安娘雖然是個女流,卻也知道這些道理,也能出些微薄之力。”

  “?。 蓖跎鞔篌@,頓時急了眼。這安娘是傻了嗎,好好活著不好,非要陪我送死。

  正要罵娘,一個聲音傳來:“好,真義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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