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我從未見過,就仿佛世界上所有的凄楚都在他眼里,仿佛他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孩子。
我鼓起勇氣挪動靠近他:“王爺你冷嗎?”
他回頭看著我溫和地笑了:“我習(xí)慣了,你蓋好別著涼。”
就這么靜靜與他坐了會,聽著柴火畢畢剝剝,之前的委屈全都煙消云散了,只要他還在只要他還沒有放棄我,我便覺得這世界是值得的。
終于,我問出了我一直想問的一個問題:“王爺,你后悔讓我參加科舉嗎?”
他答:“我一直在后悔。你當(dāng)初是和宋遠(yuǎn)錚聯(lián)合起來逼迫我就范的吧?”
沒想到他竟然看穿了。
我一時語塞:“我……”
“宋遠(yuǎn)錚把路給你帶偏了?!彼粗?,“而你,涉世未深,怎么躲得過這么多陰謀詭計。”
我當(dāng)他在說朝堂風(fēng)雨,便道:“無事的,我能應(yīng)付?!?p> 睿親王看著我,許久他搖頭說:“你還小。我會盡力保全你的?!?p>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真誠之意我無比確定。我十分感激他的真誠,讓我覺得我的努力沒有白費。
“有些事情你可想通透了嗎?”
我搖頭:“我只知道溫東陽挑起皇上徹查戶部,然則他背后是誰我并不知曉。能讓蓮妃豁出性命去頂罪,那也當(dāng)是個了不起的人物。還有馮敬揚,他也絕不是一個簡單的御史,他背后應(yīng)該還有推手。眼下我看樣子是卷入兩黨之間的斗爭中去了?!?p> 睿親王眼里露出贊賞之色:“你比以前清明許多了?!?p> 我有些厭倦玩這個游戲,不禁有些失意,抬頭,緩緩道:“其實,我不想回去了。朝堂太冷血了,我……”
他點頭:“你如果不愿意那就不回去吧?!?p> 我吃驚不少:“王爺這就同意了?”
“我自來是尊重你的?!鳖SH王道,“你在提出要參加科舉的時候我就料想到有這么一天?!?p> 我原本以為他會挽留我,誰知他竟這么輕易地就答應(yīng)了,我連忙改口:“可我的仇還沒報。”
“報仇就這么重要嗎?”睿親王問我。
“我不知道,但如果不去想這件事我似乎也沒有活在這世界上的意義了?!蔽铱s進(jìn)大氅里,把頭靠在膝蓋上,“王爺,你知道嗎?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個災(zāi)星。我出生后不久,我娘就走了,后來爹爹又被株連九族,我雖僥幸逃過一劫,柏叔待我如親女,后來柏叔也蒙冤去了。再后來,我?guī)е桓蓪⑹砍鍪篂鯄?,他們?nèi)紱]能活下來,后來還有李祿、崔上智,還有蓮妃……”
“洛嬋!”睿親王打斷我,他的眼神很嚴(yán)肅,竟有一絲心疼,“你怎么能這么想?這些都不怪你?!?p> “可是都是我身邊的人?!?p> “你身邊還有很多其他人?你的妹妹現(xiàn)在在我府上衣食無憂,與你一起出使的裴戰(zhàn)不也回來了嗎,至于李祿和崔上智根本與你無關(guān),蓮妃之死更是她咎由自取,你怎么全部怪在自己頭上?”
這是我內(nèi)心深處最真實的想法,平時不提還好,一旦說出來那種積攢了很久的委屈就傾瀉而出,無法抑制。我睜著眼,可眼淚不爭氣地吧嗒往下掉。
睿親王嘆了口氣,拍拍我的肩膀:“不要給自己加莫須有的罪過,不要活得這么累。你年紀(jì)還小,這世界上還有很多美好的東西等著你,不要半途而廢?!?p> 是啊我年紀(jì)還小,可有時候我就會覺得我已經(jīng)活到了盡頭。
經(jīng)他一說,我更覺委屈,嗚咽不成聲,脫力靠在他肩膀上,天地蒼茫,我如浮萍,而睿親王就像一座島。
“我以前疏忽了,竟不知你內(nèi)心悲苦如此。”睿親王喃喃道,“沒能照顧好你,我有愧恩師?!?p> “王爺,我想我爹爹了?!?p>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漸漸從悲傷中回過神來,剛才的的窘態(tài)仿佛利刃劃破我與睿親王的隔閡,他的呼吸就在我耳邊,心跳也在我耳邊,他任由我靠著,就好像我與他之間從不需要避諱。
“冷么?”他問我。
我坐好身子搖頭:“不冷?!焙龅叵氲绞遣皇撬?,于是將心比心問我冷否?
我斗膽將大氅分他一半,他沒有反對,于是我們共披一件衣服,我看了看他。他朝我笑了笑,這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笑容,比任何人都好看。
“感覺好些了嗎?”他問我。
我點頭:“說出來就好多了,我以后不會任性了。”
他搖頭笑道:“我倒覺得好,因為洛嬋并沒有把我當(dāng)外人?!?p> 他這句話是什么意思?我心跳的厲害,有些不敢看他。想了半天岔開話題:“王爺,這次的幕后推手是不是陸少琮?”
睿親王眉梢一挑,顯然沒料到我話題變得這么快:“不是?!?p> “那是誰?蓮妃的父親方英導(dǎo)明明是陸少琮派的!”
“一石二鳥,做的很掩人耳目?!鳖SH王很贊許地一聲輕笑,“不過還是太稚嫩了些,試想若不是他,誰還能隨時隨地操縱后宮干涉此事?”
如今能與后宮常來往的,只有一個人——皇長孫陸熤明!竟然是他!
“可是,長孫殿下怎么會后來又針對我?”我隱藏得這么深,也沒招惹他。
“這不難理解,針對你的不是我的好皇侄,而是蓮妃在拉你下水而已?!?p> 我徹底傻了,難道我為之不顧一切插手完全就沒對陸少琮有任何作用?我原以為這一次已經(jīng)把陸少琮羽翼剪掉一支他無法再造次,可是他竟然完全逍遙著。
“王爺,我想回去,求王爺幫我回去?!?p> 睿親王卻搖頭:“此事只有一人能幫你,不是我,而是龔信。”
“睿親王殿下!”
“睿親王殿下!”
……
遠(yuǎn)處聽到救兵已經(jīng)喊來,睿親王再一次放了一朵煙花。他到我身邊將我帽子戴正,接著便將我一把抱起。
我驚恐忙道:“王爺,逾越了!”
卻聽他命令道:“頭靠著我,你眼罩掉了?!蔽疫@才明白他的意思。不禁將頭埋進(jìn)他懷抱,一動不敢動。
“睿親王!睿親王!”聽著鏗鏘的鐵甲聲不斷,然后一個驚喜地聲音傳來,“睿親王!哈!可找到您了,這山上危險可幸您沒事……咦?這是……?”
“容大人受傷了,不能動。”睿親王淡淡回了一句。
“睿親王,容大人就交與末將來,末將來。”
我聽著不禁全身一僵,很排斥。
聽睿親王一句:“不必了,容大人有些見生?!?p> “那,末將給王爺開路,后面的讓開讓開!”
接著就是一陣不斷的鏗鏘鐵甲之聲。
山上怎么會有這么多士兵?睿親王果然不是來打獵的!
龔府,我坐在前廳等著龔信接見,不巧還有幾個陌生面孔的官員也抱著同樣目的一同等著,久了不了動靜他們幾個便閑聊起來。
“許某開、長兩州總督,不知諸位同僚如何稱呼?”一個瘦高官員率先引以為豪的介紹起來。
“哎喲,原來是許總督,大名如雷貫耳??!下官興寧知府趙……”幾個有官在身,顯然還是地方一霸,互相試探著佯裝聊的很開心。我不動聲色坐于一旁聽著。
突然那位趙知府轉(zhuǎn)頭看著我,似乎在尋自信。因為在場幾個官員皆比他品級高。他對我一笑拱手問道:“小兄弟年紀(jì)輕輕一表人材,不知是哪里的同僚?”
我禮節(jié)回以一禮:“草民容安,未束冠,所以無字。見過各位大人?!?p> “容安?”他卻聽過我的名字,大吃一驚般盯著我,“你是容安?”
其他幾名官員也都紛紛側(cè)目,頓時那個許巡撫一下暴跳如雷起來:“容安!你小子,好啊,今日卻被我逮到,我饒不了你!”
我吃了一驚,但知道這是龔府,他不能把我怎么樣隧也安穩(wěn)坐于椅上:“許總督與草民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如此記恨?”
“容安!都是你這小兔崽子,你還記得上幾月有人托你在春后處斬的人中緩一緩一人死期,你一口回拒葬送了我侄兒性命!”
我恍然記起,是有此事,當(dāng)日還給了一千兩黃金,可我沒同意,看來結(jié)下梁子了。
“國有國法,犯罪之人焉能任其逍遙?”我不懼怕,回道。
“又不是讓你劃了他的名字,只是讓你在圣上批閱圈紅之前將其名字靠后,圣上今年批不完自然就多活一年。你連這都不肯!”
我愣住,眉毛一皺?!翱v然如此,我焉能為你欺瞞圣上?為臣者忠君不忠金!”
“好一句為臣者忠君不忠金!”突然門外一陣響亮掌聲,接著知道胖胖高高錦衣中年人緩緩踏入,正是龔信。
“參見閣老!”我們幾個立刻行禮。
“幾位久等了,龔某處理了一些雜務(wù)?!饼徯抛哌M(jìn)站于我們之間環(huán)視我們一圈把目光定在我身上。
“閣老為國日理萬機(jī),被閣老接見我等實則榮幸!”許總督立刻變了一人,神色恭維。
龔信點點頭轉(zhuǎn)頭對他:“許巖,你侄兒的事,怪不得容安。今年死刑全大昭總共才數(shù)十人,怎么排都會被圈到的,你也莫生記恨,只怪你那侄兒運勢不好。”龔信替我解圍起來。
“是,是,聽閣老的?!痹S巖低頭對我,“容相公恕罪!”
“不妨,不妨?!蔽叶Y節(jié)性回了一句,各自心中皆明白哪有那么容易化解。
“你這一句容相公喊錯了。圣上早有心思恢復(fù)容司禮只怕明日圣旨就到?!饼徯潘菩Ψ切仡^看我,解釋道,“以前圣旨不來是怕容司禮心中還在埋怨圣上遷怒,現(xiàn)在你人站于我府這一點自然毫無顧慮了。”
許巖臉色刷的一白:“容大人,多包涵!”
大昭,天武十九年元月,下野兩月有余的我終于重返朝廷?;实圩灾且粫r氣頭上虧欠我,替我官升一級,司禮丞成了從三品,直接明示允許我批紅議政。朝都的春天路旁皆是杏花,天氣微涼地下著小雨,沾濕了一路的春色。轉(zhuǎn)眼我已經(jīng)在官場度大半年,感慨良多。剛進(jìn)府門,便聽輕弦叫我:“恭迎老爺,皇上剛才又派人賞了幾個丫鬟仆人來?!?p> 我苦笑,皇帝天恩逃都逃不過。
“還有?!?p> “說罷?!?p> “宋爺回來了,還…帶著…一位…夫人!”她猶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