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帝在日暮時分才回到紫宸殿。
裴貞婉不知按規(guī)矩,未得傳召應該在含象齋內靜候,還是應該去到紫宸殿外恭迎。思忖了一番,還是帶著瓊脂、蕓菱、茸兒與五福,站在含象齋之外,既能全禮數,也不致落得強迎圣上的說法。
陳帝自御輦下來,一路拾階而上,正要走向寢室之時,自然看見了含象齋門口的一簇人。
“怎得站在這里?”一邊發(fā)問著,陳帝一邊走了過來。
裴貞婉淡淡笑著:“陛下回紫宸殿,總應該相迎?!?p> “嗯,”陳帝背了手,看了一眼含象齋的匾額,又透過半掩的窗縫瞟了一眼室內,點頭道:“此處何保打點的還不錯,住的可習慣?”
“有陛下的心意,自然是極好的?!?p> 便看到陳帝回首看了一眼何保,何保自然極識相的打發(fā)了一眾隨侍退了出去,瓊脂也是有眼力的,帶著蕓菱等人退開了幾步。
陳帝上前牽了裴貞婉的手:“我陪你進去坐一坐?!?p> 帶了一絲溫存,隨著陳帝走進含象齋,裴貞婉問道:“陛下用過晚膳了么?”
“嗯,我方去過延慶宮看宋昭儀,在那里略用了一點。”
輕輕倒了茶水奉上,裴貞婉這才坐下:“一直聽說昭儀身子不好,不知可有好一些?!?p> 陳帝吹開水面浮著的幾片嫩葉,搖頭道:“她一向嬌弱,這一病,神思焦慮,已許久了,太醫(yī)們也不過湯藥日日調養(yǎng)著,總不見起色,今兒聽醫(yī)署報,說已是油盡燈枯之狀。昭儀,可惜了?!?p> 裴貞婉記得,這宋昭儀如今應不過二十出頭的年歲,比自己大不了兩歲,這般芳華的年紀,卻已是將滅的燭火??v然她已經歷了生死離別,早已讓自己心中如冷冰一般,但想到這樣凋謝的一位女子,卻也是換得一聲嘆氣。
“罷了,不說此事了,”陳帝飲過茶盞,放在手邊,看著道:“今日皇后可有為難你?”
裴貞婉搖了搖頭,陳帝頷首道:“那便不錯,皇后雖然為人刻板了些,但心底總是好的,日后相處久了你便知曉,她總沒有壞心。”
看起來仿佛陳帝對這位發(fā)妻是有些許深入的見解的,這倒是難得的帝后相互理解。只是知曉徐皇后為人,卻也曾經令衛(wèi)貴妃協(xié)理六宮,幾乎壓過皇后一頭,裴貞婉想了想,怕也是與謝曹兩家在朝中的權勢大有關聯(lián)。
斬不斷這條聯(lián)系,復仇又如何成事?
這邊想著,卻也是微微一笑:“皇后娘娘今日叮囑了一些為妃嬪的道理,除此卻也沒有其他的話了。今日皇后與貴妃也有賞賜,臣妾已經與陛下的賞賜一并收在了一處?!?p> “哦?”陳帝揚了揚眉毛,“那便是我給的東西不夠好,讓你覺得是平淡之物,所以才同她們的放在一起?”
……裴貞婉心底不由想要白眼,果然這才一日的功夫,陳帝便找回了從前那般玩笑之態(tài),前一刻還在惋惜他的昭儀,這三兩句話,便又要開始調侃。
“臣妾如何覺得不重要,陛下自己覺得才是最重要。若是陛下的心當真至誠至真,臣妾放在哪里,也掩不住陛下的心意,若陛下是隨意打發(fā),臣妾此刻便是供起來,不也是徒勞無用?”
陳帝這才咧嘴笑了:“嗯,這般模樣我才喜歡?!?p> 裴貞婉知他這會子沒什么正形,倒也不再說什么。
這便兩人坐著,卻突然安靜了下來,陳帝心中仿佛有事情在思量著,一時出了神。裴貞婉靜靜坐在一旁,目光一時無處落,又覺得不能一直盯著,便也瞥去了一旁。
半盞茶的功夫,陳帝忽而晃過神來,不由道:“怎得發(fā)了這么久的呆,你也不叫我?!?p> 裴貞婉倒是好笑:“陛下在臣妾這里,心中卻想著別人別事,臣妾怎好打斷?”
“你莫非心中吃味了?”陳帝神色一絲玩味。
裴貞婉正襟危坐:“陛下莫要說笑。”
陳帝眸子閃了閃,突然亮了一絲光芒,帶了些許雀躍道:“突然想起,你還沒見過馮嵐吧,想不想見一見,他到底是何模樣?”
裴貞婉看著他,愣了一愣,實在不知這個帝王到底還能怎么胡來。一國之君主,本身以外臣的身份與她私相往來,已是很忌諱的事情。如今她乃是宮嬪,算得上帝王的女人,怎得放別人怕要禁絕往來之事,他卻要帶著她去見馮嵐?
這般愕然著,卻也只能道:“臣妾身處內宮,與馮將軍并無交情,何況這于理不合?!?p> “有我在,誰還能說理?”陳帝卻已起了身,“我跟你講,馮嵐這個人還真的很好玩的,平日里一副冷冰冰的樣子,又是極守禮法,捉弄一下,很是過癮。”
牽了裴貞婉的手:“今兒在宣政殿常參,我還說他算你我的媒人呢,這般一說,倒真的該見上一見?!?p> 裴貞婉看著外面依然黑下來的景象,竟真的有一絲無可奈何。從前看書,說帝王向來喜怒無常,常人極難揣測,才有伴君如伴虎一說,可這兩日下來,裴貞婉只覺得這位帝王怕不只是猛虎,也許還是狡狐,真真難以琢磨。
這邊被推推搡搡地出了含象齋,守在門外的何保與瓊脂連忙迎了上來。陳帝些許興奮,沖何保擺了手:“不必擺駕,朕與美人去近衛(wèi)司,你去叫馮嵐去。”
何保眉色一瞟,看了一眼牽著手的二人,趕緊縮著脖子去了。
瓊脂也有一絲對這陳帝與自家美人的熟稔之態(tài)心中訝異,一時拿捏不準是否該退下,未想陳帝先開了口:“這是你的宮女?”
“回陛下,奴婢瓊脂,侍奉裴美人?!?p> “不錯,以后好好伺候你家美人,今日不用跟了。”
陳帝拋了這一串話,待說到最后,人已然擁了裴貞婉邁步離開。
感受著肩上臂膀的溫度,那一番自然而然的帝王恩寵,怕是整個陳宮,也沒幾個妃嬪能被陳帝這般擁在懷中,走在這宮道之上。想了今日中午何保所說的,有趣。裴貞婉心中默默想著,難道對陳帝來說,沒事打趣馮嵐,逗趣自己,算是一番樂事?
這一路走來,哪個宮人敢抬頭看一眼帝王,無一不匆匆背了身去,將非禮勿視做到淋漓盡致。
近衛(wèi)處本就在宣政殿一旁,半柱香的功夫便已到了,何保候在里面,燈火已然全部點上,恭敬候著二人進來。
裴貞婉簡單看了一眼,這位大監(jiān)雖然神色如常,行事周全,但微微有些喘的氣息起伏,也是說明方才定是匆匆打點,奔波而至。
近衛(wèi)處本是禁軍二十四衛(wèi)在陳宮的議事之處,平日也有二十四衛(wèi)值守,但若說接駕一事,這一兩年也不過今日這一次。
因有妃嬪在此,武將們早已知趣避讓,陳帝直接進去,示意裴貞婉找地方坐下等。
這里格局簡單,布置的也極是簡樸,正中壁上掛了一張大弓,四列也立了一排槍矛,處處透著武將的不拘小節(jié)之態(tài)。
裴貞婉坐在一排席位第三位的位置,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心中卻先升起一絲哀意。這般兵馬鐵血的環(huán)境,她有多久不曾置身其中了呢?
幼時,兄長隨父親去與將士們議事,她最愛偷偷跑過去,自側門摸進去,躲在那一幅幅高掛的陣圖之后,悄悄看著父兄與將領們在那圖紙上點來點去。兄長寵溺自己,有事便將圖紙刻意扯的低一些,既能遮住自己,也便于自己踮了腳尖去看圖上所畫的地形之圖。
現在想想,父親如何不知當時偷聽的自己呢,只怕是看破不說破罷了。
現如今,父兄已逝,童年的美好皆已隨著那一戰(zhàn)消逝,再無重現可能。裴貞婉看了一眼背著手,在打量那張大弓的陳帝,是,鳳城那一戰(zhàn),也誠然是眼前這位年輕有為,野心勃勃的年輕帝王,向南蜀所發(fā)起的一戰(zhàn)。
裴貞婉覺得眼睛有些酸意,她與這個帝王,竟真的站在了一起。
陳帝轉了身來,卻是如同數家常一般同她絮叨:“等一會兒馮嵐到了,我與你打賭,若非正經論事,他說話絕超不過三個字去。他這個人,年紀不大,到真的無趣至極?!?p> 無趣至極,便是有趣。陳帝的喜好倒也是這一番道理。
莘羽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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