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十六州,是大宋帝國近兩百年的夢想。然而對宋朝子民來說,這“收復(fù)燕云”的夢想實則是一個噩夢。因為從宋太祖趙匡胤、宋太宗趙光義開始,歷代大宋君王一次又一次的努力,最后的結(jié)果都是折戟沉沙。不知有多少大宋的熱血兒郎死于追逐這塊夢想之地的途中。這個“夢”源自于一個叫“石敬瑭”的噩夢。后唐的河?xùn)|節(jié)度使石敬瑭,為向遼國借兵,提出割讓燕云十六州來討好遼國太宗皇帝耶律德光,那是公元936年的事。也就是距離岳飛從軍的1122年一百八十六年前的事。
石敬瑭當(dāng)時四十七歲,而耶律德光只有三十七歲,石敬瑭為了借兵甘心拜耶律德光為“父”。這兩個舉措在哪怕是百年千年之后,都坐實了石敬瑭“漢奸”的罪名。
“燕云”的“燕”是指幽州,首府燕京,也就是今天的北京,遼國獲得燕云后將其定為帝國的“南京”?!霸啤笔侵冈浦?,首府是今天的大同,為遼國的西京。燕云十六州分別是:幽、薊、瀛、莫、涿、檀、順、新、媯、儒、武、云、應(yīng)、寰、朔、蔚,這十六塊土地。其范圍幾乎囊括了中國北方最為重要的關(guān)隘和天塹。
從此,漢人世界被完全暴露在北方游牧民族的鐵蹄下,中原門戶大開。耗費千年之力修建的長城,再也起不到屏障的作用。而更大的問題則是,黃河以北最適合養(yǎng)馬的馬場也都落到了遼國的手里。
“所以你們看,我們這次只帶了八百騎兵,而我們相州大營一共只有一千多騎兵,被我?guī)С鰜砹顺^一半?!眲⒆佑鹈鎸?nèi)的中下級軍官,將燕云相關(guān)知識的普及告一段落。他洋洋灑灑地說了一個上午,那些中下級軍官雖然對這些早有耳聞,但從未被人如此系統(tǒng)解說。大戰(zhàn)在即,連同兩大指揮羅定山和孟輝煌在內(nèi),所有人都聽的非常認(rèn)真。
“石敬瑭為何要這么做?”岳飛問。他身為敢戰(zhàn)士的小隊長,原本是沒有機會參與中級軍官會議,但劉子羽讓他旁聽做一些會議紀(jì)要。這些日子,岳飛耳濡目染劉子羽處理日常軍務(wù),當(dāng)真是受益匪淺。
羅定山道:“我聽說石敬瑭是沙陀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他斷送我漢人的天下并不偶然?!彼麖挠H衛(wèi)隊調(diào)至敢戰(zhàn)營做指揮,是岳飛的頂頭上司。這些日子,兩人除了正常操練,就是一起切磋武藝。羅定山是在西夏戰(zhàn)場上出生入死的宿將,他提供的作戰(zhàn)經(jīng)驗,正是岳飛所沒有的。而他對岳飛這個新人的栽培也是不遺余力。
另一邊孟輝煌道:“他若本就不是漢人,那是否不算漢奸?”
“但我也聽說石敬瑭文攻武略都很厲害,他把燕云給了遼國,自己不也很危險嗎?”岳飛皺眉繼續(xù)問。
劉子羽笑了笑:“石敬瑭本身的確文韜武略都不錯,不得不承認(rèn)那時候他把河?xùn)|治理得很好。所以后唐的李從珂才擔(dān)心身為河?xùn)|節(jié)度使的他尾大不掉,要奪其兵權(quán),當(dāng)時派兵圍了太原。石敬瑭為求自保,遂向遼國求援。若他只是獻(xiàn)出金箔,甚至合婚,想必很多人都會認(rèn)為這是正常舉措。畢竟五代十國那些日子,胡兵在中原來來往往,大家不會多非議一個石敬瑭。至于,他為何如此大方讓掉那么大的土地。也許是契丹人獅子大開口,他沒還價,又也許是他真的毫不在乎。后人是無從知曉了?!?p> 相州兵到拒馬河以南已有半月。他們駐扎在歸信縣外,據(jù)河而守。河北面是遼國的歸義縣。頭五天的時候,劉子羽每日放出踏白使過河偵查,手下軍士操練不變。等到了十天時,劉子羽開始派出少量部隊過河進(jìn)行試探型騷擾,一度深入河對岸五十里,可是遼國方面毫無動靜。這半個月的時間,南岸聚集的宋兵越來越多,西軍的主力也已到達(dá),數(shù)量接近十萬之眾。
半個月來,岳飛一直在期待過河的命令,他一度以為自己作為敢戰(zhàn)士會頭一批過河,但偵查任務(wù)全都在踏白營……敢戰(zhàn)營的人能做的就是操練再操練。不過算來岳飛他們?nèi)胛檫€不到三個月,什么一到邊境就能擔(dān)當(dāng)重任,只是敢戰(zhàn)士們一廂情愿的想法而已。
姚政聽岳飛把早課的內(nèi)容說了一遍,撓頭道:“原來你是去聽劉子羽說書了……這些做軍官老爺還真是清閑,要知道這些,聽縣城里說書講不就行了。李存孝大戰(zhàn)鐵槍王彥章,有道是‘王不過霸,將不過李’。保證你過癮啊?!?p> “呸,過癮個屁。你以為是去找女人?”徐慶沒好氣道,“我覺得石敬瑭就是賤,一個能認(rèn)小自己十歲的人做爹的家伙,什么事情做不出來?大哥你多余問的為什么!他是世所公認(rèn)的賤人!”
湯懷笑道:“石敬瑭雖是沙陀人,但他將自己歸于漢人。說他是漢奸絕無問題?!?p> 薛鶴瞇著三角眼道:“人家好歹也建立了個晉國,再怎么漢奸,也是個大漢奸。所謂不求流芳百世,也要遺臭萬年。這種人從古至今大有人在?!?p> 徐慶瞪眼道:“我知道你一肚子壞水,盼著做這種壞人,對吧?”
薛鶴壞笑道:“我一個臭種地出身的,是不指望啦。但真被我逮到機會做壞事,岳飛大哥可不會放過我?!毖Q被從第九指揮第七中隊長的職務(wù)革職后,被分配到到敢戰(zhàn)營,成了岳飛手下的兵。
“反正我還是對李存孝那樣的萬人敵感興趣,石敬瑭嘛,去他娘的?!币φ吡艘宦?。
湯懷笑問:“世上真有萬人敵嗎?那些都是說書的吹出來的吧。”
“呸!關(guān)羽張飛,萬人敵也!三國志里寫的!”徐慶怒道。
“哎喲,你徐蠻牛還看過《三國志》?”薛鶴笑噴道。
“說書的說的不行嗎?”徐慶漲紅了臉。
湯懷皺起鷹鉤鼻,不冷不熱道:“我朝都是文官統(tǒng)管武備,萬人敵有什么用?”
“不過話說回來。各軍畢竟都會有些能人,我聽說西軍里就有個像萬人敵一般的怪物。第一個是童貫麾下的無敵大將,鐵騎軍的統(tǒng)制楊可世?!毖Q想了想道,“另一個……好像是姓韓。”
姚政道:“對,有個叫韓世忠的偏將,人稱潑韓五。據(jù)說那人能開兩石以上的硬弓百步穿楊,并可操控烈馬,于萬軍之中取上將首級。”
“前兩樣可能還靠譜,我們岳大哥也做得到。至于萬軍之中取首級,你看見了?”湯懷笑問。
姚政道:“你還別不信!當(dāng)年打西夏,銀州之戰(zhàn),作為西軍先鋒的潑韓五,可是第一個爬上銀州城墻,并且格殺了對方守城軍官!這萬軍之中取敵軍首級,是千萬大宋將士親眼所見!而且你們不知道嗎?西軍北上之前,去剿滅的方臘。那大賊首方臘,就是韓世忠親手捉住的!”
“能親手抓住魔教教主方臘,那一定是有兩下子!”徐慶吃驚道,他還記得當(dāng)年在相州石寶是何等風(fēng)光,而石寶只是方臘手下的干部而已。
薛鶴笑道:“我還聽說這潑韓五,少年時期曾經(jīng)格殺巨蟒,吃了大蛇的肉,導(dǎo)致全身肌肉晶瑩似雪,可是個美男子啊?!?p> “這越來越玄乎了。”徐慶笑道:“晶瑩似雪的皮膚,那不是兔爺嗎?”
湯懷一拍徐慶的腦袋道:“如果一定要說武勇,韓世忠未必有我們岳飛大哥厲害,和羅定山指揮比起來也只怕不如吧?”
徐慶怒道:“別碰我的頭!”
“你這明顯是幫著自己人,韓世忠是西軍中大名鼎鼎的人物!”薛鶴笑嘻嘻道。
岳飛笑了笑,任由這哥幾個討論,坐到一旁去寫家書。每天他出去聽到什么,晚上都會詳細(xì)的給隊里的弟兄們說一遍,無形中他這敢戰(zhàn)營的第一小隊,已成為敢戰(zhàn)營最強勢的一隊人。眾人年紀(jì)差距不大,而這是強者為尊的時代,岳飛武藝最高,自然就成了所有人的大哥。
“你們有沒有遼國的朋友?”姚政忽然道,“我十來歲的時候,跟我爹去相州城做生意,認(rèn)識了幾個入境做生意的遼國人。我爹說他們?yōu)槿瞬诲e挺老實的。我平時就和那些遼國人的孩子玩,那時候有個遼國商人在城里有座大宅子,院子里的無花果樹是我們那幾個小子最愛的東西。那些孩子都和我差不多大。如果他們也當(dāng)兵了,不知在金國那條線上,還是在拒馬河對面?!?p> 他這么一說,使得氣氛變得有些凝重。久久徐慶才道:“怪不得你懂一點契丹話?!?p> “我去過遼國?!毖Q抬頭道,“幾年前,我護衛(wèi)相州的韓肖胄大人去過他們的中京。遼國的官僚對我們很客氣,他們的百姓也還不錯。但在宋遼邊境上的匪患主要還是契丹人,我們那時候護衛(wèi)韓大人,針對的也是那邊的人。”
湯懷笑道:“主要是他們?nèi)绻麚屃宋覀兊墓訇?,只要躲到遼國那邊,我們就無法追究。反之如果我們大宋的匪寇打劫了官隊,那可是不得了的事。連方臘宋江都被剿滅了,一般的賊寇還能怎么樣?”
“說了半天,我們是不該去打遼國嗎?”姚政問。
徐慶瞪眼道:“怎么不該?他們占了我們的土地,還每年都拿我們那么多銀子。憑什么?你隨便問一句外頭的百姓,我們該不該收復(fù)燕云,他們絕對說應(yīng)該!”
“老百姓就知道起哄,只要有便宜占,而且不是讓他們出頭,他們什么都說應(yīng)該。”薛鶴道:“我倒是想知道,這里除了岳飛大哥,還有誰殺過人?如果我們渡河過去,一旦開戰(zhàn)是要殺人的?!?p> 徐慶惡狠狠道:“殺人很了不起嗎?”
“能不動聲色殺人本來就是了不起的?!毖Q帶著邪惡的笑意問道,“岳大哥,殺人什么感覺?”
“不親自動手就是白說?!痹里w忽然皺眉望向營帳外,似乎有傳令兵來了,他一面起身出營帳,一面道,“反正到時候不要多想,不要去想自己有妻子兒女,不要去想對方有爹娘兄弟。想太多會出事。”
姚政深吸了口氣,自語道:“那我現(xiàn)在就是想太多了?!?p> 眾人見岳飛表情嚴(yán)肅地和外面的傳令兵說了幾句,然后抱拳轉(zhuǎn)身回到營帳。
“明日一早三更造飯,五更渡河。上頭的上頭終于傳下來的軍令?!痹里w對眾人道。
“果然要開打了!”徐慶摩拳擦掌。
岳飛道:“傳令兵關(guān)照,明日一早會有人來收家書,要寫點什么的都抓緊了?!?p> 寫什么家書……這算是遺書嗎?眾人面面相覷,湯懷怒道:“這算什么喪氣規(guī)定,上戰(zhàn)場前先留遺書?”
徐慶大大咧咧道:“大哥,不如你寫個五份,給我們備著?!?p> “每個人的情況不同,怎么能寫一樣的?”岳飛皺眉。
薛鶴笑了笑,“大家都是種地的出身,有何不同?又沒什么家財可留。改個名字全都一樣,就偏勞大哥了?!?p> 姚政皺眉道:“我自己寫……”
湯懷笑道:“對了,這里只有你是有家財?shù)?!?p> 說到家書,岳飛眼前不由浮現(xiàn)出劉氏嬌柔的面龐,和兒子胖態(tài)可掬的笑臉,這一開戰(zhàn)真不知道何時才能再見。
“你們說,如果我們打仗打很多年。家里的媳婦就那么等著,等我們建功立業(yè)。我們回來不就成了薛平貴和王寶釧嗎?”姚政寫了幾筆,忽然發(fā)癡道。
徐慶沒好氣道:“薛平貴是什么人?后來做了異國的藩王。你有這個心,小心人頭不保!”
“哎!蠻牛,人言道,當(dāng)兵都想做大將。胖姚的話本來是沒錯的?!毖Q慢悠悠地道,“但他以為他家媳婦會一直等他,那就是做夢了。他若真是在外面打仗十八年。別說頭上的軍盔了,全身上下早都綠了!”
眾人頓時狂笑起來,姚政憤怒的朝薛鶴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