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jié) 偏見
都統(tǒng)鄭畋遭人行刺未遂,大哥彭遠也是受傷不起,這下可是叫沈明六神無主抓了瞎。眼瞅著自己身邊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關(guān)鍵之時幸虧吳毅給他提了個醒。
“大人,既是如此,那您何不趕快派人去把其他幾位大人請回來,也好一起商量對策不是?”
沈明一聽此話有理,于是連夜派人出城,兵分四路前去送信——東一路前往太和關(guān)稟報曹翔,南一路則趕往陳倉通知李氏兄弟,西一路趕回隴州報與袁敬知曉,北一路則去找尋石紹讓他火速回城。
沈明自己在城里也是沒閑著。就在第二天天還沒亮,他便命人將昨晚那幾個負責(zé)把守四門的城門官給押了來。
“說,是不是昨晚你們一個個全都帶著手下喝醉了,這才叫那些家伙趁機溜進了城!”沈明舉著手中的馬鞭朝對方高聲喝道。
幾人一聽,嚇得趕緊伏地叩首。
“大人,冤枉呀,小的們怎敢如此!誰不知咱們大人軍紀(jì)嚴(yán)明,昨晚彭大人還特意叮囑過小人們,叫我們不許貪杯誤事、擅離職守,為此小人們也是專門挑選的那些平日里就不怎么飲酒的軍士,讓他們負責(zé)昨夜的值守,小的們敢用腦袋擔(dān)保,昨晚絕沒有軍士擅離城門半步,更沒有可疑之人從那里經(jīng)過!”
“是呀!是呀!”邊上幾人忙也跟著附和道。
“這就奇怪了,難不成那些刺客是自己飛進城的?他們又沒長翅膀!”沈明卻是不依不饒道。
這時,有軍士跑來稟報。
“啟稟大人,彭大人已經(jīng)醒過來了,您看……”
“哦,那還等什么,快,快帶我過去!”
“是?!?p> 剛走出沒幾步,沈明忙又回過頭來吩咐道:“哼,把這幾個家伙都先給俺關(guān)起來,事情沒查清楚之前誰也不許放他們出來!”
“是!”
幾人一聽立刻傻了眼。
“大人,我們冤枉呀!冤枉呀!”
可沈明哪里還有閑心聽他們喊冤,當(dāng)即只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趕回了府中。
剛一進屋,沈明便撲倒在彭遠榻前。
“大哥,大哥,你怎么樣了?”
彭遠慢慢睜開雙眼,一看原來是沈明正在自己跟前,于是他忙朝對方擠了擠臉上的笑容
“噢,我早就沒事了?!?p> “什么沒事,大哥,你都不知道昨晚你流了多少血,真是嚇?biāo)腊沉耍⌒姨澰蹅冞€剩了些當(dāng)初方丈大師給的金創(chuàng)藥,不然……”
說著,淚水只從沈明眼中奪眶而出。
“好了好了,你看我這不沒事了嘛,快別哭了,男子漢大丈夫,豈可整日里哭哭啼啼的?!?p> 沈明一聽,忙也止住了淚水。
“對了,都統(tǒng)大人怎么樣了?”
“噢,大哥,你就放心吧,都統(tǒng)大人沒事?!?p> 彭遠聽后輕輕點了點頭。
“那昨晚的那名刺客怎么樣了,可曾從他口中得知究竟是什么人派他們來的?”
沈明在邊上嘆了口氣。
“唉,大哥,你有所不知,昨晚你剛一昏過去,那家伙便就趁亂咬舌自盡了?!?p> “哦?”
彭遠眉頭一皺。
沈明見了趕緊替對方寬心道:“噢,大哥不必擔(dān)心,小弟已派人將昨晚那幾個守門軍士全都抓起來了,肯定是他們昨晚貪杯酒醉,這才叫那些家伙有了可乘之機,等下小弟便去親自審問他們,俺就不信他們不招!”
可彭遠聽了卻是連忙搖頭。
“噯,你抓他們作甚?昨晚我還曾親自派人到四門查看,并不曾發(fā)現(xiàn)有人擅離職守,此事與他們無關(guān),你快去叫人把他們放了!”
“可大哥……”
“還不快去!”
見彭遠有些惱了,這下沈明也是不敢再多爭執(zhí),只得按他大哥的吩咐,又把之前那幾個人全都放了出來。
次日,接到消息的石紹便先自趕回了城中。
“石大哥,你回來了。”
“元德兄怎么樣了?”石紹忙下馬問道。
“大哥正在府內(nèi)休息,昨日便就已經(jīng)醒過來了,只是現(xiàn)在還不能下地?!?p> 石紹這才也放心地點了點頭。
“那都統(tǒng)大人呢?”
“都統(tǒng)大人一切安好,石大哥不必擔(dān)心?!?p> “這便好,這便好,走,沈明,快帶我去看看元德兄。”
“是。”
很快,二人便一起來到了彭遠屋中。此時,都統(tǒng)鄭畋恰巧也在這里。
“參見都統(tǒng)大人。”
“噢,石大人,你回來得正好?!?p> “昨晚卑職得知消息后便星夜兼程趕了回來?!?p> 說著,石紹忙又朝榻上的彭遠瞅了一眼。
“元德兄,你怎么樣了?”
彭遠掙扎著坐起身來。
“不過一點小傷而已,紹兄不必掛懷?!?p> “知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干的?”
彭遠若有所思地輕輕搖了搖頭。
這時,沈明替石紹搬過來一把椅子,隨后插嘴道:“哼,其實俺看根本就不用再查了,大哥,都統(tǒng)大人,這些家伙肯定是黃巢那個狗東西派來的!”
“哦,何以見得?”
“咳,大哥,這事還不是明擺著的嘛,之前黃巢那廝便就已經(jīng)派人來過好幾次了,先是那裴謙父子,之后又來了個林言,他眼瞅著打不過咱們,于是便使起了陰招,又派來這些個刺客想要加害都統(tǒng),這個王八蛋,俺真恨不得現(xiàn)在就殺進長安,然后把他千刀萬剮了!”
沈明是越說越氣,氣得直在那里摩拳擦掌,連連跺腳。
原本鄭畋還在邊上捋著胡子,可他卻像是忽然意識到了什么,連忙開口問道:“誒,沈?qū)④?,你剛才說什么,林言?老夫怎么不知道那黃巢還派來過這么個人?”
沈明一愣,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不小心說溜了嘴。他忙朝一旁的大哥瞅了瞅,彭遠則也趕緊替他解釋道:
“噢,大人,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時咱們還在龍尾坡,當(dāng)時我軍新敗,大人您也正臥床不起,那賊廝黃巢不知我軍虛實,于是便又派人前來想要打探這邊的情況,因為大人您當(dāng)時正在病中,所以我們也就沒將此事稟報于您,不過請大人放心,事情早就已經(jīng)處理好了?!?p> 鄭畋聽完有些將信將疑,他忙又轉(zhuǎn)過頭來瞅了瞅石紹、沈明。二人則也趕忙朝對方點了點頭。
“是呀,大人,當(dāng)時我們都很擔(dān)心大人您的病情,所以便沒讓這些小事來打擾您,袁大人也是這個意思,我們這才……還望大人恕罪。”石紹忙朝鄭畋抱拳道。
鄭畋一瞅。
“噢,我知諸公也是好意,既是袁大人也已知曉此事,便也就無妨了?!编嶎背瘜Ψ綌[擺手道。
這下沈明也總算是松了口氣,他忙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之后又偷偷瞟了眼邊上的大哥。見彭遠朝自己皺了下眉,于是沈明趕緊把頭一低,隨即退到石紹身后,再也不敢多嘴了。
彭遠則在榻上接著說道:“大人,雖然吾弟沈明剛才之言也不無道理,可細細想來,倘若那些刺客真是從黃巢那邊派來的,那為何這些天一直不見東邊曹兄那里有什么動靜?我看此事一定另有蹊蹺。”
對面石紹聽了忙接過話來。
“不錯,元德兄所言有理,眼下那黃巢正忙于應(yīng)付南北兩路人馬的夾擊,他正巴不得咱們別再去給他添堵,又怎么可能還反過來招惹咱們?所以卑職也認為這幕后主使一定另有其人。”
鄭畋聽完眉頭一皺。
“那會是誰呢?”
石紹連忙道:“大人,請恕卑職多嘴,之前大人您曾上表辭位,那奏折一去三月杳無音訊,可就在不久前,陛下卻突然降詔,不但沒有怪罪大人,反而極力安撫寬慰,當(dāng)然,這本無可厚非,畢竟勝敗乃兵將常事,可怪就怪在那陛下身邊的田令孜這次卻怎么也裝聾作啞起來,難道他是真的打算一改往日,決定和咱們一條心啦?難道此前咱們殺了他派來的那個耳目孫嘉,他就真的一點也不惱火?這可真是令人匪夷所思?!?p> 鄭畋在邊上捋了捋胡子,石紹一看忙接著說道:“大人,想必大人也肯定聽說了那田令孜這三個月來在蜀中的所作所為,那閹廝仗著自己兄長陳敬瑄是西川節(jié)度使,于是便有恃無恐、胡作非為,鞭打壽王、殘害忠良,這還不夠,現(xiàn)如今他竟又把手伸向了咱們這里,想要暗中加害大人!”
眾人聞言一愣。
終于,鄭畋開口道:“確實,不久前吾子鄭凝績也曾來書,信中向老夫講述了田令孜這幾個月來在蜀中的胡作非為?!?p> “哼,又是這個可惡的閹廝!”沈明忍不住從旁罵道。
可彭遠卻是在那里一直愁眉不展。
“話雖如此,只是那田令孜遠在西川,他不遠萬里派來這么多的刺客,未免也有些太過招搖了吧?更何況……”
“彭大人,你是不是又想到了什么?”
“大人,那晚回府前,卑職還曾派人前往四門查看,并不曾發(fā)現(xiàn)有何異樣,而且昨日我還聽沈明提起過,當(dāng)晚他和吳毅是在城南馬廄附近發(fā)現(xiàn)的那些刺客蹤跡,如此看來,這些人并不像是之后才剛剛潛入的,倒更像是……”
說著,彭遠抬頭瞅了瞅?qū)γ娴氖B。
“倒更像是之前就已經(jīng)潛入城中,當(dāng)他們發(fā)現(xiàn)城中軍士大多酒醉后,這才按早已定下的計劃,有條不紊展開了行動?!?p> “哦?難道你的意思是說,咱們這城中有內(nèi)鬼?”鄭畋小聲驚道。
彭遠不無擔(dān)心地點了點頭。
“不會吧,這城中左右皆是這幾個月來咱們一兵一卒挑選進城的,怎么可能……”石紹也疑惑道。
“沈明,昨日我吩咐你的事情可曾查清楚?”
沈明忙朝彭遠一抱拳。
“大哥,小弟都已派人去查過了,那晚除了那三十幾個死了的弟兄外,城中軍士并未發(fā)現(xiàn)有人不見?!?p> “哦?這就奇怪了,那這些人會是從哪里來的呢?”彭遠自言自語小聲嘟噥道。
一時間,屋中幾人全都陷入了沉思。
許久,彭遠再次開口道:“沈明,此前城中可曾來過什么可疑之人?”
沈明站在那里想了想,隨后搖著頭道:“之前聽那幾個守城軍士說,這幾日都不曾見有什么生人進城,除了那幾個往來的信使外,便也就再沒什么人了?!?p> 突然,沈明一拍自己的腦門。
“噢,對了,我想起來了,那天晌午剛過,陳倉李司馬他們倒是派人來過,就是來給咱們送糧食的那些人,那天在校場時都統(tǒng)大人不是還接到了李司馬派人送來的書信嘛?!?p> 沈明的話一下子提醒了彭遠。
“哦,沈明,那些押運糧草的軍士現(xiàn)在何處?”
沈明一愣。
“這俺還真沒注意,這兩天城里出了這么多的事情,誰還有工夫管他們呀,怎么,大哥,難不成你是懷疑……”
彭遠忙瞅向了都統(tǒng)鄭畋。
“不會的!”鄭畋斬釘截鐵道,“昌言、昌符二人絕不會行此不義之舉,他們怎么可能來加害老夫!”
石紹也覺得彭遠的懷疑毫無道理,他認為這肯定是彭遠那個疑心的老毛病又犯了。之前他就對那李氏兄弟一直心存芥蒂,總是提醒自己要小心提防??珊髞碓趺礃?,不用說大伙兒也知道那晚是誰從盩厔拼死救出的都統(tǒng)鄭畋,可這會兒他卻怎么又開始懷疑起對方來?
“元德兄,我不明白你為何總是要懷疑他們,該不會是你對他二人有什么偏見吧?要不就是有什么誤會,不然何以讓你總是如此針對他們?!?p> 彭遠自然明白石紹的意思,可他剛想要再開口說些什么,鄭畋卻又從旁打斷他道:“此事絕不可能是他二人所為,彭大人,我看可能真的是你想太多了,眼下最要緊的是你先把傷養(yǎng)好,其他的事還是等你傷好后再說吧?!?p> 說著,鄭畋站起身來。
“好了,時候也不短了,老夫就先回去了,等下我再讓他們把藥給你送來,彭大人你快躺下休息吧?!?p> 彭遠忙在榻上向都統(tǒng)鄭畋欠身致意。
“多謝大人,還請大人慢走?!?p> 說完,彭遠又示意沈明快替自己送送對方。于是,沈明忙也跟在鄭畋身后出了屋。這下屋中可就只剩彭遠和石紹兩個人了。
“紹兄,你剛才說……”
可石紹卻再次打斷對方道:“元德兄,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你不就認定此事定是他二人所為嘛,剛才都統(tǒng)大人在這里,有些話我不方便直說,元德兄,你有沒有想過,你一直在懷疑那李氏兄弟,可做這件事的會不會真的另有其人?”
彭遠一愣。
“元德兄,眼下這里并無旁人,我便也就不妨把話給你挑明了吧,那林言回去可也有一段時日了,都這么久了他卻一點消息也沒有,難道元德兄你就不覺得有什么奇怪的嗎?”
彭遠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想那黃巢耳目眾多,如此機密大事又不能輕易托付給他人去辦,也許是林言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機會,所以才……”
“是真的沒有機會呢,還是他壓根就沒打算要幫咱們!”
石紹突如其來的發(fā)問一下子讓彭遠頓住了。
“元德兄,要是細想起來,只怕是那林言也與此事難脫干系!誰知道之前的那些會不會只是他為了活命而上演的一出苦肉計,說不定這些刺客就是他回去后向那黃巢獻計才派來的呢!”
“這……紹兄,這絕不……”
“絕不可能是不是?但為什么他林言不可能,而換做是那李氏兄弟就變成可能了?咱們一沒證據(jù),二沒證人,既是無憑無據(jù),單單只靠猜想臆斷你就認定此事必是他二人所為,元德兄,這不是偏見又是什么?”
這下彭遠也是被對方說得有些啞口無言了。
“好了,元德兄,你就不要再瞎想了,都統(tǒng)大人說得對,眼下最要緊的是你先把傷養(yǎng)好,其他的事還是等以后再說吧?!?p> 說著,石紹忙起身上前扶彭遠重新躺了下來,之后便轉(zhuǎn)身離開了。
來到屋外,沈明也剛好端著藥回來了,于是石紹對他叮囑道:“沈明,這幾日你可要好好照顧你大哥,千萬別讓他再為別的事分神操勞了,先養(yǎng)好傷才是最要緊的,明白嗎?”
沈明連忙點了點頭。
“知道了,石大哥。”
剛一進屋,沈明便瞅見他大哥彭遠又開始躺在那里直愣愣地盯著房梁,于是他趕緊上前道:“噯,大哥,你就別瞎琢磨了,還是先把藥喝了吧?!?p> 說著,沈明扶彭遠慢慢坐了起來。可彭遠卻只是接過藥碗,端在手里輕輕打晃。就在沈明剛想再開口勸他時,彭遠卻不禁脫口而出道:
“不,此事絕沒有我們想象中的那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