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斷電話,我抬頭,迎上林宇浩幽黑沉寂的視線。
握住手機,遲疑了一下,我終究沒忍住,輕問出聲,“那個……后天……你是不是……要去?”
“你說呢?”林宇浩冷聲一哼,以一副看白癡的眼神瞪住我,表情十二分地不悅。
我不自然地笑笑,訕訕辯解道:“我一個公司職員,哪敢……猜測……呃……您的決定!”
“你不敢?”冷冷一笑,凜冽的眼神泛起洶涌譏嘲,“幾周前還膽大妄為地坐在出租車上目中無人地罵上司混蛋,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循規(guī)蹈矩尊敬上司了?”
“那還不是因為你……”我不服氣地想辯駁,可對上那黑沉的眼眸,一下子卡殼了。
“我什么?”林宇浩似笑非笑,做出一副極有耐心等我說下去的模樣。
“哼!”感覺到那目光里流露出來的興味,我默默嘆口氣,決定不跟他一般見識,“我可一直都是……循規(guī)蹈矩尊敬領導的乖孩子?!睈琅氐伤谎?,我轉過身,徑直走到桌沿,將一直握在手心里的請柬在辦公桌上放下。
翻出林宇浩手機里歐陽倩的電話號碼,我摸出包里的手機,輸進去保存好。將手機放回兜里,我轉過身,不期然地撞上一堵結實寬厚的胸膛。
鼻翼間飄過清醇渾厚的男子氣息和似有若無的淡雅古龍水味道,耳畔是濃重粗厚的鼻息,撲在脖頸間如嬰兒的手輕輕撓動,我偷眼瞥向眼前的人,烏黑瞳仁,正一霎不霎地凝在我面容之上,深如潭水,猶如漩渦,要將人活生生地吸進去。
原來在我埋頭輸入保存電話號碼的間隙里,林宇浩已經(jīng)不聲不響地走到我身后,視線膠凝于我身上,不知站了多久。
莫名的,我突然有些害怕,忍不住向后退縮,試圖和他拉開些距離,誰知動作太過迅猛,一下子撞在了堅硬的桌沿上。
后腰被桌沿猛磕得生痛,我臉色一白。
“撞著了?”林宇浩一臉擔憂,下意識地伸手想扶住我。
要不是因為他,我也不會遭這樣的罪,所以怒火竄上頭頂,我沖動地啪地一下打開了他的手,脫口而出,“離我遠點!”
氣息突然變得森寒。
這嚴重的抵觸動作合著那“離我遠點”四字如導火線一樣使林宇浩的情緒在瞬間爆發(fā)。他面色倏變,幽黑的眸子瞬間收縮,看我的目光迅速冷凝成一片尖銳。而這片尖銳中隱去的那抹受傷,好似當空劈至的一道逼灼人眼的閃電,讓我心頭間猛然一震。
不敢面對他眸光中驚濤拍岸浪卷千尺的失落、惱怒、傷痛、不忍和難堪,我訕訕地瞥開視線,訥訥地給出站不住腳的解釋,“那個……對不起……我不習慣……人靠得太近……所以說話有些……”
聽到這欲蓋彌彰的解釋,林宇浩臉上神色更加變幻莫測。
“……”他咬牙瞪住我,尖銳眼神中帶著說不清的恨怒譏朝,仿似一把把冰刀鋒刃,恨不得在我身上扎出幾個窟窿。
良久,久到我?guī)缀醺杏X自己已經(jīng)在他冰刀鋒刃的瞪視下冰寒窒息,我聽到了一句平淡不帶任何情緒的問話,“你去不去?”
“去哪兒?”我愣了愣,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
“你說呢?”林宇浩冷了聲音,咬牙切齒的反問。
目光掃過擱于桌子上的請柬,我不動聲色地朝旁邊側移幾步,“歐陽倩與魏旭的婚禮么?”
“……”林宇浩的眼神閃了閃,“還有別的么?”
我嘆了口氣,目光掃過林宇浩表情寡淡的臉。
去不去?
我倒是想去。
可去的話……就得面對那些知道我和林宇浩昔日關系的同學!
“不知道,可能……不會去吧!”心里劃過矛盾的糾結,看向黑桃木辦公桌上簡潔卻直觀的“林宇浩總經(jīng)理”名牌,我嘆息道。
見我沒有給出應該給的答復,沉默一剎,林宇浩眸色深沉的看著我。
“高中的同桌兼好友結婚,知道了卻不去,你覺得,這說得過去嗎?”他凌厲地問,神情瞬間變得陰冷嚇人。
我抬起頭,對上他目光中露出的怨懣之意,想了想,“太遠了……搭車不方便……何況……我又暈車……”
“呵……”林宇浩低低地冷笑出聲,笑意卻完全沒有達到眼底,“這些……都不是理由吧?”眸光一頓,他淡淡道,聲音無波無浪,令人聽不出情緒。
我輕輕喟嘆一聲,有些無奈。
這人,為什么就非逼得人說實話呢?
都是當老板的人了……怎么……還是這么的……任性?
指尖無意識地劃過桌沿,我想了想,誠懇道:“林總這么聰明的人,應該知道有些話……不能說得那么直白吧?”
身形一頓,林宇浩臉上的淡漠似再也維持不住,翻滾起如暴雨將臨時的暗色陰霾,眼里也迅速染上幾絲刻薄的怒意。
“自以為是的女人!”他慢慢走上前,臉上冰寒而危險的氣息開始如波瀾般涌動,如怒濤般隨時要撲過來,將我吞噬得死無全尸,“柳歆婷,你終于讓我再次見識到了你的自私無情狂妄自大,真恨不得……挖開你的心看看……”
他伸出手臂,捏住我的下巴,冷冷地笑。
“謝謝……能讓你有如此看法……是我的……榮幸?!焙雎韵掳蜕蟼鞒龅奶弁?,我淡淡地瞥開眼,唇角忍不勾起一抹譏嘲笑意,這感覺,還真是……
“無心的女人!”手指加勁,林宇浩捏著我的下巴似乎恨不能捏碎了。
有人說,生理上造成疼痛能減輕心理上的疼痛。
我不知道這句話有沒有道理,但看林宇浩這勢態(tài),似乎把我下巴捏碎了也不足以熄滅他內心的憤怒。
“我當初……還真是瞎了眼……”抬高我的下巴,逼著我抬眼看他,他一字一頓,咬牙切齒地說,眼眸中迸出零星火花。
“后悔了?”心里一痛,為他對我自以為是的評判,也為那個在夾縫里想尋找平衡幾乎失掉自尊的自己,“我也覺得挺后悔……我們以前的事……現(xiàn)在回想起來……感覺真的……很后悔!”
“你……”掐住我下巴的手勁越發(fā)用力,林宇浩臉上的狂暴和憤怒越來越明顯,眼眸中的零閃火星逐漸翻滾成怒濤一片。
顯然,我否定和他的過去和這一刻滿不在乎的神情徹底激怒了他。
“這么說來,”他咬牙切齒,一下子逼上來貼近我,恨毒地目光,似想在我身上燒灼出幾個窟窿,“和那個姓沈的,你就不后悔了?”說完,捏住我下巴的手猛力一推。
從前,關于男人力氣比女人大多少,我并沒有明確的感覺,可在林宇浩捏著我下巴猛力一推的那刻,我終于體會到了一個男人憤怒起來,出手的力氣會是多么嚇人。
林宇浩猛力一推,我踉蹌著后退撞在桌沿,由于慣性,竟然直接仰面倒在了辦公桌上。
“你干什……唔……”怒火撲涌而起,幾乎燒掉我的理智,可沒等翻身我坐起,傾覆而上黑影直接就將我所有的聲音堵了回去……
…………
“……去不去?”
“不去……”
…………
“再問一次,去不去?”
“不去?!?p> “……”
…………
反抗與壓制,逼迫與拒絕,翻來覆去,直到辦公桌上的電話鈴聲驟然響起——
深吸了口氣,林宇浩放開對我的桎箍,站起身。
“我告訴你,柳歆婷,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由不得你。”蹙著眉頭平復了一下呼吸,他丟下一句,轉過身去接電話。
“腳長在我身上,我想去就去,難不成你還能逼得了我?”嘴唇上傳來微微的刺痛感,看著眼前霸道到幾乎讓人恨不得踹上幾腳的某人,我狠狠地做了幾個深呼吸,半天才憋出反駁語。
舌尖舔了舔齒槽,林宇浩面無表情,因為手里正握著聽筒聽電話那端的人講話,不好出言教訓我,所以只能眼睛一瞬不瞬地瞪著我,幽暗的眸光似要將人鑿穿。
這無聲的威脅,還是很有震懾力。
因為我本想將桌子上的文件夾一股腦扔他頭上,可對上那似能噬人的眼神,一下子不敢有啥動作了。
“混蛋,就知道欺負我!”氣呼呼地向著桌子上早已散亂的一摞文件夾推了一把,我忿忿罵道。
啪!旁邊傳來電話掛斷的聲響,緊接著——
一只修長的手抬起我的下巴。
“欺負?”嗤嗤的冷笑聲伴隨著林宇浩漆黑幽暗的眼映入我眼簾,“看來我還是太寬容你了,以至于你到現(xiàn)在都沒弄清楚我為什么要這樣對你!”
“還能為什么?不就是恨我當初甩了你嘛!”被他一次二次的掐下巴動作弄得煩燥憤恨,我破罐子破摔,出言反譏。
“你……”似乎真被“甩”這個字戳中了傷處,林宇浩看我的眸光瞬間從幽暗不屑變成嫌惡痛恨。他狠狠地做了個深呼吸,才面無表情地看向我,“我再問一遍,去還是不去?”
冷嗖嗖的聲音,像是結了一層冰。
我不由得打了個寒噤,涌上一絲不好的預感,“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漂亮的唇角揚起一絲冷酷笑意,他俯下頭,修長的手指將我的頭發(fā)勾到耳后,臉一點點靠近,唇貼著我的耳廓,曖昧地吹出唇風,“你說,如果這一刻,我叫人打開門……讓外面的人看到我們現(xiàn)在這個樣子……你覺得……會出現(xiàn)什么情況?”
“你……”一股驚惶怒意從背心深處冒出,我身子深一顫,不可思議地看著他,“用這種方式威脅一個女子,你也不怕辱沒你一個公司老板的身份?”
“對于非常人物,就得非常手段!”眼眸閃過淡淡譏誚,林宇浩放開對我的鉗制,有些自戀地摸了摸下巴,“況且,全公司的人都知道,我這么帥氣,經(jīng)常會受一些有不良想法的女人騷擾?!?p> 什么叫把黑的說成白的?
目瞪口呆地看著某人比城墻還厚的臉皮,我手腳俱顫,幾乎忘了已經(jīng)獲得自由。
MD,都快被這個不講道理的流氓給氣死了。
“流氓!”不想再與之多說一句廢話,我蹭的一下從桌子上翻下。恨恨瞪他一眼,我轉過身去整理頭發(fā)和衣裳,心里不禁有些后悔自己過度地觸撥了他的逆鱗。
良久,待我整理好儀容,轉過身。
林宇浩夾著煙,站在落地窗前,正一臉深沉地望著窗外。
心頭一滯,看他一身寂然,猛然想起進辦公室之前,他正一個人呆在辦公室里,似乎心緒極度不好。
憐憫的情緒迅涌而起,蓋過先前的羞惱。
我掙扎半晌,最終還是冷然的理智支配了大腦,控制住了欲上前陪陪他的旖念。我轉過身,打算離開,可腳剛踏出去,便聽到了林宇浩強硬的命令,“過來?!?p> “干嘛?”腳步微頓,我氣鼓鼓的回頭。
挺拔的身形,透著寂寥……
英俊的臉上,淌著黯然……
心一陣揪痛,我原地躊躇了一小會兒,最終情感戰(zhàn)勝理智。
轉過身,我盡量想做出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可腳卻仿佛有自己的意識一般率先踏朝他站的方向伸了出去。
我走過去,在他身邊站定。
窗外,斜陽正一寸一寸地墜下,綺麗眩目的余暉透過玻璃窗彌漫進來。遠處,無云的天空,藍藍的,仿若琉璃般澄凈,巍峨的高樓,在夕陽映照下,涂上了一層金黃色,顯得格外瑰麗。
我與林宇浩對光而立,夕陽將我們的身影拉得細細長長,仿若多年前我們常去的那片廣袤原野上,同樣是沉寂的夕陽,將我們的身影拉得老長老長,那時,我們都以為我們會在一起很久很久,因為那時,我們是那么的傾心,直到……我低下頭,長長斜斜的影子傾投于地上,可因為室內明亮的燈光,幾乎消融暗淡得看不清晰。
“柳歆婷,”良久,雙手環(huán)胸,林宇浩兀自開口,聲音暗啞沉郁,帶著一絲繁華落盡后的寂寥與疲倦,“你說從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感覺是什么樣?”
“從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我正一動不動,呆呆地瞧著腳下一分一分移過來的影子,突然聽到他來這么一問,不由得大吃一驚,不明所以地抬頭。
略嫌灼眼的光亮,透過澄淺迷蒙的玻璃投入,房中的一切都燦亮得使人睜不開眼,林宇浩的臉在光亮中好似一道光滑如鏡的冰面,輪廓清晰,卻看不清神色,更看不清他那對向來含蘊了極多東西的雙眸,此時又是怎樣的波瀾壯闊或點塵不驚。
“為什么這么問?”我咬了咬牙,感覺喉嚨有些發(fā)緊。
“沒什么,”揚起頭,目光穿過厚厚的螢藍色玻璃投向遙遠的天際,他英挺俊秀的側臉現(xiàn)出一股晦暗不明的憂傷,“只是突然想到這個問題而已!”
“林宇浩……”我看著他,心口一酸,怎么也沒有想到他會有這樣的表情。他是一個公司的老總,一個大集團的繼承人,這世上很多男人還在為之苦苦拼搏奮斗的東西,他都已經(jīng)擁有,更何況他這樣的相貌氣度,即使作為普通人,女子都難以抗拒。可是,他英挺俊秀的側臉卻顯出了憂傷……真希望他只是因為眼前這無限美好卻容易引人傷懷的夕陽而顯現(xiàn)出這樣的表情。
也許察覺到了我目光中的憂慮,林宇浩從遠處收回視線,目光灼灼地從我臉上逡巡而過,眼眸中似有風云際會,令人琢磨不透。
“我只是想到了那句很出名的詩詞‘高處不勝寒’而已!”他輕描淡寫地說,幽深如潭的黑眸深處,因為夕陽的暈染,那些冷凝不可估測的沉郁似乎有了一層暖意。
“……”我依舊不相信地看著他。
他微微一笑,高大挺拔的身影立于晚霞之中,少了幾分凌人的氣勢,多了幾分晚霞獨有的溫暖。
“真的,高處不勝寒?!表鴥炔粍勇暽亻W過一絲微薄而復雜的暗芒,他重重地強調,然后徑直轉過身,走回座位。
“高處不勝寒?”喃喃重復一遍他的話,頓了頓,我低下頭,從三十六樓居高臨下望下去:車水馬龍的街景縮小得猶如小人國的世界,來來去去的車與人,猶如螻蟻般大小,在一片紅塵繁華之中成就著庸然忙碌的人生。
我一陣暈眩,連忙收回視線,平復心境,看向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