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走進臨冬城的《民政廳》。這棟單層建筑位于城鎮(zhèn)中心,占地約十五公畝——即一千五百平方公尺。入口處是一間寬敞的大廳,地面由整齊的條形青石板鋪就,或許時日久遠,不少已經(jīng)帶有裂紋。十幾條長凳沿著大廳邊緣排開,有個中年男人打算躺到長凳上睡覺,被旁邊的人趕了下來。房頂開著許多一公尺見方的天窗,陽光透過玻璃落在地上,形成一個個明亮的方格。
大廳正前方是呈長條形的接待臺,莉莉掃了一眼,大約有四、五十人正雜亂地排成三列。她徑直穿過等候著的隊伍,將一頁羊皮紙拍在接待臺上。
“讓你們管事的過來?!彼碇睔鈮训卣f,“咱有點重要的事情需要調(diào)查!”
一名年輕的男性官員看了看紙張,確認是子爵的印鑒后,恭敬地將莉莉帶到一間陳設精致的房間中。
“民政官大人很快就來,請稍候,女士。“他略有些好奇地看著完全沒有貴族氣質(zhì)的少女,“請問您要喝點什么?”
“不必啦?!崩蚶驍[擺手,“盡量快一點,咱還有其他事情沒做完吶!”
官員行了一禮,退出房間。
民政廳是負責管理城鎮(zhèn)各項具體事務的場所。這一機構始于近千年前的奧倫共和國時期,中途曾經(jīng)一時沒落,又隨著聚居地的人口增加再次復興。畢竟,讓領主獨自處理一個十幾萬人口城鎮(zhèn)的種種瑣事,那就不是權力,而是麻煩了。
今天一早,尤菲將坎貝爾子爵的證明交給她,讓她到這兒打聽某些事情。與此同時,她拜托阿爾和貝爾前往城內(nèi)的《公會》。至于她自己,則說是要去一趟教會,那里有著她想要尋找的‘原因’。
莉莉并不笨,她大概能猜到尤菲想要確認些什么,只是懶得去細想。一個團隊中,動腦子的人只需要一個就足夠了,這就是她的想法。
房門被向內(nèi)推開,看起來剛剛步入中年的女性民政官,和比她年輕一些的助手一同走了進來。莉莉與兩人略微寒暄了幾句——說實話,她不擅長這個——就迅速將話題轉(zhuǎn)入正軌。
“咱想知道,大概六、七年前,這里對于下水設施所完成的工作吶?!崩蚶蛲兄皯撨€保留著相關的記錄唄?”
民政官點點頭,示意助手去將對應的卷宗帶來。
卷宗不算太厚,記錄的多半都是些意義不大的瑣事,比如修繕,擴建,清理等等。莉莉一路翻找過去,從記載著第六年夏天事項的部分,發(fā)現(xiàn)了一條有些特別的記錄。
“在西北側的排水通路中引進膠質(zhì)怪……膠質(zhì)怪?”莉莉挑了挑眉毛,“咱沒搞錯的話,就是那種會動的,什么都吃的方型怪物唄?”
“如您所見,就是那個。”民政官露出笑意,“正因為它什么都吃,作為城市排水通路的清潔工可以說相當適合,也能節(jié)省不少人力?!?p> “那為什么只有西北側,而不是將整個下水道都用那玩意兒填滿?”莉莉追問道。
民政官顯得有些無奈。“畢竟,排水通路中……還住著一些城鎮(zhèn)的居民。讓他們無處可歸,對于本城的治安并無益處?!彼人詢陕?,又解釋道,“西北側的通路距離城鎮(zhèn)較遠,采用人力清理,會花費許多時間在來回路程上。兩段通路已經(jīng)用巖石的柵欄隔開,那些膠質(zhì)怪沒辦法通過,也不會誤傷到另一側的人?!?p> “唔嗯……咱知道啦?!崩蚶螯c點頭,繼續(xù)翻看余下的記錄,但再沒發(fā)現(xiàn)什么有趣的東西。她合上卷宗,抬起頭,迎上民政官的目光。
“汝剛剛提到下水道里的'居民'——那些人一共有多少?”
“這個……”民政官扶了扶額頭,“他們居無定所,而且很少配合調(diào)查。對于那些人的數(shù)量,我們始終沒辦法確切掌握?!彼肓讼?,有些尷尬地補充,“粗略估計,應當有幾百人吧?!?p> “也就是說,若那里有人出生或者死亡,你們也沒法知道咯?”
“是這樣的?!迸曰卮鸬?。
“好唄,那就這樣——對了,還有一個問題,雖然可能不歸你們管?!崩蚶蛐ζ饋?,露出兩枚略尖的虎牙,“這座城的重刑犯——就說死囚好了,都是怎么處置的?”
民政官愣了片刻,“死囚的話,當然是處死——”
“咱問的不是這個?!崩蚶虼驍嗨?,“咱聽說之前偶爾會有公開審判,子爵宣布死囚的罪行,然后當眾處決……但最近似乎沒有了吶?”
“關于……那件事?!迸园欀碱^回憶了一陣子,“我也不大清楚具體的緣由。據(jù)說是領主大人覺得當眾處決囚犯太過殘暴,會給外來者留下不良印象,所以……大概改為秘密處置了?!?p> “明白了,多謝了唄?”莉莉站起身,將子爵的證明信卷起收好。她走到門口,又突然回過頭,“汝,是個好人吶!”
她大步流星地離開房間,留下身后一臉迷惑的民政官。
……
莉莉回到莊園時,阿爾馮斯和貝爾已經(jīng)先一步歸來。不多時,尤菲也走進會客廳。她輕輕拍了拍手,莉莉本以為她打算分享收集到的消息,卻聽到了預料之外的話語——
“我說啊,我們帶著夫人,一起出門去玩怎么樣?”
“汝又在打什么主意?”莉莉隱約猜到了尤菲的打算,有些嚴肅地盯著她,“汝這樣做……真的沒問題唄?”
尤菲笑著揉了莉莉的短發(fā),她不滿地甩了甩頭。
“別擔心,如果我沒猜錯,夫人可是很厲害的。”少女遙望向窗外的曠野,輕聲說道。
“哦?”莉莉有點來了興趣,“她很有名唄?”
尤菲搖搖頭?!爸庇X?!彼唵蔚鼗卮?。
又是這個,巫師都是這個樣子么,莉莉在心里嘀咕。她聽尤菲講述過‘預知未來’這類法術的原理,簡單來說——用魔力強化自身的感知和分析能力,從而對未來做出更精準的預判。這層意義上,說不定巫師的‘直覺’確實比一般人更加出色?
話說回來,如果她見識過昨夜書房的一幕,或許對‘直覺’這個詞會有新的認知也說不定。
她們在起居室找到子爵夫婦。兩人肩并肩坐在沙發(fā)上,丈夫正柔聲講述著什么,妻子倚靠在他肩頭,帶著安心的笑容傾聽。尤菲走到她們面前,輕輕施禮,用平靜的聲音提出她的建議。
坎貝爾夫人并未詢問要去哪兒,或者花費多久,她思索片刻,痛快地答應了尤菲的提議。
而從少女的話音落下,子爵就收斂了笑容。他注視著尤菲許久,線條冷硬的面龐上看不出任何感情,直到妻子的聲音從耳邊傳來。
“你也用不著成天陪著我?!迸蕴鹗郑瑩徇^丈夫的臉頰,“你還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吧?”
“是嗎……”坎貝爾子爵自言自語道。他將手覆蓋在妻子的手上,表情重新變得溫柔,仿佛想要傳遞給她更多溫暖,又像是要將這一刻永遠記住,“玩得開心,安妮?!?p> 然后他站起身,沒有再看她們一眼,徑直消失在莉莉的視線之外。
“感覺咱成了壞人吶……”莉莉有些心情低落地說,“聽說毀人婚姻,會遭報應的唄?”
“那句話不是用在這里的啦?!庇确剖Φ?,又正了正神色?!氨复驍_了您和子爵大人的相處,夫人?!?p> “沒關系?!笨藏悹柗蛉颂鹗?,有些吃力地將頭發(fā)在腦后盤好,“剛才,朱利安正給我講他以前的故事。已經(jīng)聽過許多遍了,但每一次,我都能感受到不同的心情?!?p> 她沉默片刻,微微仰起頭,閉上眼睛,指尖輕柔地拭過眼角?!澳銈?,也有一個要講給我聽的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