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方東鳳繼續(xù)說道:“莊浩明在岳陽樓命大不死,居然鬼使神差地來到老朽面前,借這岳陽府衙的威名暫避,而老朽便順理成章地裝成留守府衙的朝廷官員,出面接待了他。哪知道察言觀色之下,又連想起鄭千金那廝近日里的舉止,老朽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莊浩明不過是個沽名釣譽之輩,此番前來根本就無心查案,而是想憑借自己的小聰明,和那正在謀劃叛逆的鄭千金里應(yīng)外合,合伙將尊上抓回金陵,當(dāng)做這軍餉被劫一案的替罪羊,從而將此案欺瞞過去?!?p> 江望才聽到這里,忍不住接過話頭,沉聲說道:“所以鳳兄當(dāng)時本是要取莊浩明的性命,卻因此改變主意,眼睜睜地放任那莊浩明離開,前往我龍躍島上大鬧了一番?哼,當(dāng)日若不是有謝封軒的女兒臨場反水相救,江某只怕早已命喪當(dāng)場了。”
方東鳳卻搖頭說道:“尊上錯了,老朽又豈會謀害尊上的性命?當(dāng)日即便沒有謝封軒的女兒出手相救,龍躍島上老朽那數(shù)十名心腹之人,包括你的左膀右臂‘虎行天下’路呈豪在內(nèi),又怎會坐視不理,任由鄭千金害了你的性命?”江望才點頭冷笑道:“不錯,那路呈豪原本就是你的人,這些年來我也一直提防于他。所以當(dāng)日莊浩明前來御筆峰中,我當(dāng)場看出情形不對,便懷疑是路呈豪吃里扒外,這才忽略了那千刀萬剮的鄭千金。而鳳兄的這一切安排,為的便是要把江某逼上絕路,讓我洞庭湖上下再沒有與神火教談條件的資格,只能率眾投效貴教門下?!?p> 兩人說到這里,提起那“虎行天下”路呈豪,方東鳳不禁瞥了一眼右首席位上的言思道,淡淡地說道:“路兄弟刀法高絕,為人忠厚。誰知卻連先競月的一刀也接不下,想來當(dāng)真有些可惜?!?p> 言思道見這方東鳳終于主動來和自己說話,腦海中念頭飛轉(zhuǎn),心中已是一片雪亮。他聽了江望才和方東鳳兩人這一番對話,終于明白這場軍餉被劫之案的始末。說到底卻是方東鳳代表的神火教勢力,和江望才代表的洞庭湖勢力,雙方之間的一場勾心斗角罷了。至于被方東鳳請來,出手劫走軍餉的“鄱陽湖朋友”,言思道自然有所耳聞,那是日后之事了。此刻他更關(guān)心的,便是方東鳳謀劃出這一切的真正意圖。
當(dāng)下言思道笑道:“競月兄與我同時現(xiàn)身湖廣,想來鳳老先生以為我兩人此番前來,是要‘挑明真相,消弭戰(zhàn)事’,從而影響到鳳老先生的計劃,這才相繼派出流金尊者與路呈豪等人,三番四次要置我們于死地,是也不是?嘿嘿,這卻是你又錯了一次,此番我之所以親身前來湖廣,目的則是恰恰相反,乃是要‘挑明戰(zhàn)事,消弭真相’?!?p> 方東鳳冷哼一聲,不屑地說道:“你充其量不過是個跳梁小丑,若非依仗先競月的神威,早被老朽碎尸萬段了?!闭f完,他便轉(zhuǎn)開臉去,再不多看言思道一眼。
那江望才聽方東鳳說出這一大番話,當(dāng)即強行控制著自己的情緒,恨恨說道:“我江某人統(tǒng)領(lǐng)湖廣多年,素來以湖廣百姓的安居樂業(yè)為己任,從不曾為了一己之私,做出傷天害理之事。昔日鳳兄前來相投之時,記得你我曾秉燭夜談,聊得甚是投機,你口口聲聲說要助我整治湖廣,繼而席卷整個天下,誰知……誰知你如今卻做出這等勾當(dāng),從而將我洞庭湖十多年的基業(yè)毀于一旦。哈哈,方東鳳,你究竟安的是什么心?”
方東鳳見江望才動了真怒,不禁長長地嘆了口氣,說道:“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尊上連一個小小的龍躍島都割舍不下,又有什么資格談席卷整個天下?”江望才“呸”一聲,說道:“說到底,還不是你神火教看上了江某人的這點微末勢力,這才想盡千方百計,要將我洞庭湖一脈招入神火教的麾下,繼而壯大自己的勢力。”
方東鳳笑道:“有些事你我心知肚明即可,又何必撕破臉將話說盡?所以尊上此刻才要與老朽定下這場投壺之約。正如之前的約定,尊上若能勝出這一局,老朽雖不敢擔(dān)??梢允鲁?,卻也一定會履行約定,親自將尊上合作的意思,向我教公孫教主稟明?!?p> 兩人的這番對話,倒是讓一旁的言思道聽得暗自嘆息。江望才眼下落到這般地步,大半便是由于這方東鳳的陰謀詭計,想不到事到如今,江望才居然還敢相信這個方東鳳,妄想和他投壺立約,去借神火教的勢力來挽救自己的洞庭湖,無疑是與虎謀皮。
然而他轉(zhuǎn)念一想,如今洞庭湖的戰(zhàn)火已燃,謝擎輝大軍所至之處,那龍躍島必然不保。江望才也可謂是走投無路,別無選擇,這才不得不依附于方東鳳的神火教,將自己最后的一線尊嚴(yán)寄托在這場投壺的勝敗之上,希望自己的勢力在被那神火教吞并后,留下他洞庭湖一脈的名號。
言思道心中思索,卻聽那方東鳳忽然向自己冷冷喝道:“我與尊上已經(jīng)久候多時,你若是再不投擲,便算是認輸了?!毖运嫉缆犓吹箒泶叽僮约和秹?,心中暗罵一聲,只得從自己幾案上那剩下的三支木筷里,挑選出一支做工最為精致的拿捏在手里。
當(dāng)下他一邊舉筷瞇眼瞄準(zhǔn),一邊說道:“實不相瞞,投壺這玩意兒非我所長,眼見江兄之前那兩記投擲,都是將木筷取斜上方向拋擲入壺,似乎極為管用。在下不才,說不得只好學(xué)上一學(xué)了?!?p> 話一出口,言思道便將手中那支木筷高高拋向半空,學(xué)著江望才方才的舉動,趁木筷還未下落,嘴里又開口笑道:“方才提及火炮一事,江兄說得確然在理。那火炮若是像這木筷一般取斜上方向開火,縱然能增加射程,卻也因此便失去了威力。甚至即便如此,從那白水村發(fā)炮,火炮的射程也不足以轟擊到龍躍島上?!?p> 說著,但見半空中的木筷拋勢已盡,終于斜斜載落,言思道的語調(diào)隨之一轉(zhuǎn),陡然問道:“若是我大軍鳴炮的目的,其實并非是要轟擊龍躍島,又當(dāng)如何?”
他話音落處,只聽這岳陽府衙的北面又是一陣火炮齊鳴聲震耳欲聾,仿佛是一場地動山搖,當(dāng)中隱隱夾雜著“啪”的一聲輕響,卻是言思道高高拋起的那支木筷終于落下,徑直打落在了他面前的幾案上面,隨即自幾案上彈起,灰溜溜地滾落到了地上。
顯而易見,對比江望才和方東鳳各自入壺兩記,言思道這第二記投壺,卻依舊沒能入壺。他面前六尺之處的茶壺,當(dāng)中依然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