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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時路既然

第五十四章 入土為安

來時路既然 手戈 2033 2020-01-06 09:38:39

  2002年過去了。對于木沙來說,它只是初一期末考試的結(jié)束。對于父母來說,那是屋頂收獲的玉米和地里上凍的小麥,以及一年的結(jié)余或虧損。對于木葉來說,那是新生活元年。對于木牙和木扁來說,不過是漂泊的周而復(fù)始。

  對于木沙的大姨來說,卻是生命的最后時光。

  腫瘤并非良性,切除后迅速復(fù)發(fā)。當(dāng)木沙寒假再見她時,她已干癟得只剩了一個巨大的肚子。她依舊坐在椅子里曬太陽,只不過以前她像個過夜的漏氣氣球,現(xiàn)在卻被吹得脹鼓鼓的,讓人感覺隨時有爆炸的可能。

  這副樣子讓木沙感到恐懼。于是,在那個生命垂危的人在感覺到她的到來之前,她就迅速撤離了。

  這讓她想起了自己對生父的態(tài)度。她想象著一個七個月大的嬰兒如何拼命拒絕行將無息的父親最后的疼愛。她知道自己是自私的,只是不知道這自私能不能被原諒。

  她想,背離大姨的應(yīng)該不只她一個,起碼,剛才在她的身邊一點人影聲息也無??梢赃@樣說,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墮入了墳?zāi)沟谋?,甚至還要冷上幾分。她患了腫瘤,而現(xiàn)在的她,何償不是這家人急于想切除的腫瘤?

  對于根基不穩(wěn)的窮人家來說,一點風(fēng)吹草動都可能引發(fā)天塌地陷。在這一點上,木沙的體會再深切不過了。盡管那樣災(zāi)難性的毀滅未必到來,可它那時時被穿刺的平靜、處處被喚醒的恐懼卻比瞬時的毀滅本身更殘忍持久。

  木沙悲哀地想到,大姨的死將變得眾望所歸。沒人能夠體察地獄里的煎熬,可活人卻能給自己下生不如死的定論??墒遣恢笠踢€有沒有意識和力氣下這樣的定論。

  既然是眾望所歸,大姨也就不負(fù)眾望,爭氣地大大減少了大家等待的時間,在臘月中旬的一個晚上離開了人世,為與她有關(guān)的人們過年留下了歡樂的希望。

  雖然她活著時,人們可能連壞臉色都不舍得給她,可既然她已經(jīng)死了,他們倒也不吝嗇來送她最后一程。因為現(xiàn)在,誰也看不到誰的臉色了。

  木沙再踏進(jìn)這個院子時,院子里倒顯出前所未有的熱鬧。人們忙東忙西,說三道四。

  木沙既沒有什么可忙,更沒有什么可說。她退到不礙事的角落里,瞅著門板上被白布蓋起來的大肚子發(fā)呆。

  人們在院子一角支起兩條長凳,凳上擱一塊破門板,板上鋪一條舊床單,床單上躺著那胖而瘦的尸身。

  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死了,她肚子里的腫瘤不知道死了沒有,她的肚子會不會變得更大呢?大到突然爆裂,重新引起人們恐慌的注意。

  她躺在那里實在太冷清了。再沒有死人在葬禮上的主角位置更讓人唏噓的了。

  文娟兩姐妹和大姨夫都穿戴起白色的孝衣孝布。這刺目的白正如在他們身上所呈現(xiàn)的,只是片面的、暫時的,而對于大姨來說,卻是永遠(yuǎn)地沉入了未來的蒼茫。

  可笑的是,還有女人估量著尺寸,打算把多余的孝布拿回家做被褥。木沙真不知道該替大姨悲哀還是該替那個時時不忘占便宜的女人悲哀。

  她試圖回憶一些美好來勾起自己的哀傷情緒,顯然自己的這種麻木不仁不大適于這樣的場合??扇跣宰拥拇笠淘趦蓚€各有強勢的姐妹的夾擊下,在這個倔強的外甥女(實際上這個稱呼以及許多類似的關(guān)系都是后來木沙通過手機(jī)換算而來的)眼里并沒有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她遺憾地發(fā)現(xiàn),除了大姨在她生病時捧過來的那碗白菜大米粥和她臉上暗紅的胎記外,關(guān)于她的記憶也是白茫茫一片。

  在胡思亂想的當(dāng)兒,已先后來了幾個婦人,走到她的尸體旁裝腔作勢地哭嚎幾聲。木沙瞇起眼,仔細(xì)辨認(rèn)著逐漸走近的這些哀慟的人,可惜的是,沒在她們臉上發(fā)現(xiàn)一絲淚痕。

  這就是給死者最后的祭奠嗎?裝模作樣的悲痛,舒心暢意地吃喝?

  他們從李南的奶奶家雇來靈車,把尸首抬到車上。再上去幾個血緣親人。

  木沙也在車上,算是自然而然。只是還是無法喚醒自然而然的哀傷。

  在木沙的旁邊,坐著文娟兩姐妹。她們的表情也木木的,好像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傷心。

  靈車載著一車默默無言的人向著縣外的火葬場行去。

  那時,為了少占耕地,村里已經(jīng)提倡尸體火化,但還是有不少人選擇土葬。

  從木沙在屋頂上看到的后院老人死去的排場看,大姨的喪事遵循了簡而化之的原則。她那樣一個大肚子,哪怕帶到陰間不會受到歧視,起碼會讓活著的人睡不安穩(wěn)。從實用主義來說,一方骨灰盒也比一口棺材實惠得多。

  現(xiàn)在,親屬在工作人員的幫助下,忙著為大姨整理遺容。他們給她穿上恐怖片里女鬼穿的又鮮艷又黑暗的衣服、繡鞋,木母拿起梳子,為她的大妹妹梳了梳頭發(fā),在最后的時光里重溫當(dāng)年最初的時光。在木母梳頭的同時,工作人員為大姨上好了妝容:白面黑眉,紅唇紅眼。

  木沙站在一邊,眼看著他們把一個熟悉的死人妝扮成一個陌生的死鬼,脊背上滲出一陣陣涼意。

  接著,他們把大姨推進(jìn)了烈火熊熊的爐膛。

  最后,這個曾經(jīng)的活人再次出現(xiàn)在他們的面前時,就變成了一堆石灰般的白色塊狀物。

  回來的車上,不知道誰說了一聲:“娟兒,小蝶,你媽媽馬上就要入土了,難道你們真的不傷心嗎?”

  這兩個永遠(yuǎn)失了娘親的孩子呆了片刻,這才如夢初醒,嚎啕大哭。

  這個病人解除了最后的累贅,終于換取了幾滴真誠的眼淚。

  他們回來時,已是下午。入葬馬不停蹄地進(jìn)行。已有人把墓穴挖好,只需把骨灰盒放進(jìn)去,埋上土,再堆出個大圓包,就算大功告成了。

  花炮噼噼啪啪地炸響了,無論是喜事還是喪事,聽起來都那么尖銳。

  木沙怕炮響,待到大姨入土,就跟母親說了一聲,提前回家去了。

  墳?zāi)怪車男←溡廊怀了?,靜靜地等待著春天的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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