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我沒想到有那么多人那么多車參加比賽,而且還有負責運送維修配件的專用飛機跟隨。真是場面宏大,蔚為壯觀。
我找了一個多小時才找到了林賽,他有一支不小的參賽隊,光越野車就有五輛,還有一架直升機,五輛維修車,三十來個人圍著幾個穿賽服的人,其中還有三四個女人。我都覺得自己很多余。
林賽驚奇地看著我,仿佛不相信我會來一樣,我只能站在一邊尷尬地笑,同時很高興他恢復得這么好這么快。
最后還是我先開了口:“嗨,真高興你好得這么快。”
“?。堪。 彼剡^神來,道:“是呀,還得謝謝你的護身符。”
我想他也同樣尷尬,因為不知道該說歡迎還是該直接拒絕我這個純粹外行。
我道:“我只是來——看看,我沒想到有這么多人,而且都這么專業(yè)。你是個了不起的選手?!币粋€女人靠近他,在他身邊摩擦他身體,于是我將目光轉向別處。
“啊,他們——都是朋友,一直一起比賽的?!彼溃骸拔摇覜]想到你會來,我的意思是,我以為你們隊里不會給你這個假。”
我忙道:“我不會打擾你的,你出發(fā)了我就離開,我就是來看看你身體如何,你知道,我——很久沒你的消息了。那我走了,祝你得到好名次。”
我打算立即抽身,他這幫朋友顯然跟我不對路,而他身邊那個女人,帶著挑&逗的目光在看過他后,又換成明顯的挑釁目光來看我。這時廣播中讓各參賽隊準備出發(fā)。
林賽醒悟過來,推開身邊的女人,過來拉住我,沖一個隊友說話,讓他趕緊拿一套備用賽手服來給我。我忙道:“不行,我真不懂這個,你帶上我一定會誤事的,何況你跟你的隊友們配合那么久了,我……”
“說了不為名次,就為好玩兒,”他笑,露出潔白的大牙:“就是你了,你答應過的,可不能反悔?!彼舆^賽手服塞進我手里,又把我的背包硬卸下來,我忙道:“別扔,我得隨身帶著?!彼麑⑹洲D了個方向,遞在身邊一個助手手里,讓他放進他的車中??此臉幼哟蛩銕臀掖┵愂址N颐Φ溃骸拔易约簛?。”趕緊脫下外套,穿上賽手服。他跟助手們低語,好象是讓他們去跟大賽組委會說更換一個選手名單。然后他示意各人上車,讓我坐到副駕上。
“我們是10號,210?!彼舐暃_我嚷。
我點頭表示知道。
“我們得準備出發(fā)了,路上我再教你怎么比賽。”他又大聲嚷嚷。我很郁悶地想:雖然帶了保護頭盔,但仿佛還沒耳背到這個地步吧。
“你準備好了嗎?”他叫。
我再也忍不住了,對他道:“你不用那么大聲我也聽得見,我只是比你笨些,并不是耳背?!?p> 他目瞪口呆,我示意他得往前開到達指定出發(fā)地點。
他仿佛笑了,恢復了正常的聲音道:“誰說你笨了?一會兒開起來你就知道了,發(fā)動機很響,彼此說話非得這么嚷嚷才行。你會習慣的?!?p> 他從車窗中伸出手去,沖隊友做了個出發(fā)勝利的手勢,然后啟動車子,于發(fā)動車時關上了車窗。
“歡迎你加入我們!”他又大聲嚷嚷起來。這次在發(fā)動機聲中顯得略微正常。
好在開車于我不陌生,他只是將規(guī)則教給我,同時讓我指示道路。開出百來公里后,我們的配合開始走入正軌。
林賽變得輕松起來。他示意我卸下跟后勤維修隊的通話耳麥,對我大聲道:“我太高興了,沒想到你真的會來?!?p> 我很郁悶:“我是不是你心中最不守信的人?”
“是呀,”他道:“因為你退了婚。當時我真的快氣瘋了?!?p> “可我告訴過你我會退婚的,”我道:“你不是早知道嗎?”
“是呀,我以為你只是隨便說說?!?p> 我更加郁悶:“我從不隨便說說。”
“你真那么討厭我?”他大聲問。
“不是,可是總覺得這個訂婚象是強加給我的,加上我媽說,如果我退婚她就不讓我進家門,所以……”
“結果呢?”
“什么結果?”
“結果她真的不讓你進家門了嗎?”
“嗯,她差點讓內侍把我攆出去,幸好我爸在場?!?p> 他哈哈大笑,在狹小的空間里,顯得有些刺耳。
“我太愛你媽媽了,她真是個好女人,對付你就得這樣。”
我郁悶得無以加復:“我知道你討厭我,可是你也不必當著我的面就這么直接吧?!?p> “討厭?不,我不討厭你,我只是討厭你總是欺騙自己,弄得我也跟著混亂了感覺?!?p> “我沒欺騙自己。我退婚就是想看得更清楚些。”
“那你看清楚了嗎?”
不知道。
“可我的戰(zhàn)友告訴我,你愛我,因為你跟他們去為我報仇時簡直不要命。你殺人殺紅了眼?!?p> “換一個戰(zhàn)友我也會這樣,我不喜歡我的戰(zhàn)友被人殺傷,看著他們躺在床上或墓地,我通常都會很憤怒。”
“你把你的生辰牌給了我,你父母說通常這東西倪氏只給自己的生死結?!?p> “因為你也把你的牌子給過我,幫我躲過一劫?!?p> “你二哥說你在等我手術時幾乎抽掉一盒煙,而你從不吸煙的?!?p> “他只是沒看見而已。”
“我不跟你斗嘴,你總是死倔?!彼Φ溃骸澳奶煳艺娴乃懒?,你才會承認你愛我?!?p> 我奇怪:“你好象很希望自己死?”
“誰說的?我還沒玩夠呢,連老婆孩子都沒有,死了多冤啊。我只是不想老跟你為這個爭辯,有沒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彼次乙谎郏骸澳阌魫炇裁囱??反正我也跟人說過我愛你,你又不吃虧。來,跟我換下,你來開車,我想歇會兒。”
“為什么?你不是開得挺好的嗎?”
“傷口有點疼,你真以為我是機器人啊,壞了換個線路板換幾個零件就成新的了?”
“那你還參加比賽?”我真的搞不明白這個人的想法,比賽會比健康還重要?
“這個你永遠不會懂的,因為你是機器人,快點,我還得吃藥呢。”我只好在行進中跟他換了座位,他先翻到后座,再翻到副駕上,真的倒水吃藥。
“我說,”我邊開邊道:“要不行,就放棄吧,反正明年還有這種比賽的?!?p> “好好開你的車,我們需要爭先,這不是開車旅游,這是比賽?!?p> “我知道這是比賽,用不著你告訴我!”我有點生氣了,干嘛總這么嚷嚷,我又不是沒在開過車。
“干嘛生氣,我只是提醒一下。”他降低了聲音。
“我討厭你總這么自以為是,討厭你總這么得意,象是全天下的事你無所不知,”我道:“你以為你很了解別人嗎?”
他舉起手,道:“好吧,算我錯了,你開吧,我睡會兒?!彼f完就靠在座位上閉上眼,真的不開口了。
總算清靜了,我專注于駕駛和比對線路。
林賽睡了挺久,我希望他一直睡到終點,免得總是說話,讓我分神。
他睜開眼看了看表,道:“我來開吧?!?p> “不用!”
“你開了近七個小時了,我來開,你歇會兒,吃點東西吧?!?p> “我說不用!”
“好好,你別吵吵,你想開就開!”
我剎車,停下,跳下車,繞到副駕,拍門,道:“你來開!”
他納悶地跳下車換了位置,道:“你怎么了?我又哪兒招你惹你了?”
我坐在副駕上扣上安全帶,我為什么要來?來看這個傻瓜再現(xiàn)一次?
“我說……”
“閉嘴!”我怒道。不想再聽他說一個字。
隔了一會兒,他又忍不住開了口:“我只說最后一次:我包里有吃的和飲水,你先吃點東西。”
我沒理他,但是肚子餓是真的,加上沒喝水,最后我還是從他背包里取出面包和水,吃了起來。
吃完了,伸手幫他取下頭盔,遞給他水,他吃完食物,喝完水,又得意洋洋起來,吹起了口哨。
我不再理他,一邊同地圖核對路線,一邊跟維修隊保持聯(lián)系,由此得知有輛車因機械故障退出了比賽,我們的運行時間基本保持在前五之內,這才剛剛開始。
經(jīng)過兩天的不間斷行駛(加油時除外),到達第一個休息點后,維修機師上來調整車輛,林賽被他拉隊友拉走,從他拉指指點點及曖昧的笑聲中,我猜到他們是在議論我。我只難佯裝未見,一個人坐在地上喝水。
林賽走了過來,遞過來一個塑料袋,里面裝著幾塊牛肉幾小截香腸。我轉過頭去。他在我身邊坐下來,道:“吃吧,挺好吃的,真的。你別生氣了,就算我在路上說錯了行嗎?”我看看他,接過袋子,打開啃香腸。
“我說……”他說了開頭又停下來,半天不說話。
我說:“你想說什么?”
“我怕你會生氣,算了,不說了?!彼中α似饋?,很可惡的那種笑。
“只要別再胡說八道,別再亂猜別人心思,什么都行?!蔽业?。
他抬頭想了想,道:“那我說說自己行嗎?”
那倒可以。他不說話會悶死,而且我也確實無聊。
“我中彈后,以為我這次一定死了,”他道:“因為我中了五槍,全部在胸腹和背部。我想我再也見不到你了。那種感覺真的很絕望?!?p> “你已經(jīng)沒事了,”我道:“別去想那些,不然下次你會不敢開槍?!?p> “是嗎?我還真沒想過這個?!彼溃骸拔抑皇遣桓市模驗槲疑踔吝€沒結過婚?!彼麚u搖頭,似乎在搖去那段記憶。
“后來,我想起你告訴過我,你最怕身邊的人陣亡,那種死亡在即的感覺你不想經(jīng)歷,可是你周圍卻仍然會發(fā)生。我就想:至少我不應該給你這種記憶,因為我想留給你的是最愉快最值得你留戀的記憶?!?p> “別說了,”我低低阻止他:“都過去了,現(xiàn)在你好好的,我也好好的,這就足夠了?!?p> 他掏出頸上系著的牌子,想解下還給我,我阻止了道:“你傷還沒好,戴著吧,就算——我送給你了?!?p> 他盯著我,道:“你知道你們倪氏送出這個意味著什么嗎?”
我知道,在倪氏,送出這個往往意味著結生死結。
我猶豫一下,道:“只是塊牌子,現(xiàn)在跟過去不一樣了,爺爺輩就有送過這個給異姓兄弟的。它——只是塊牌子,護身符而已,現(xiàn)在你比我需要它?!?p> 他想了想,鄭重地又放回衣服里。
“林賽,”我道:“這個比賽對你很重要嗎?”
“既然參加了,當然重要,”他說:“雖然當它是玩,不過也要認真去玩,否則,我報名干嘛呢?”
知道了,雖然我仍然對此不以為然,但既然他想玩,就陪他玩到底吧。我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塵土。
“阿蘿,”他叫住我:“我知道你對這種事沒興趣,你隨時可以退出,真的,我理解?!?p> 我道:“我會當它是一次訓練。我不太習慣退出這兩個字。”
“阿蘿,謝謝你,真的,”他收起那種游戲人生的慣常笑容:“再說一次:你能來,我真的很高興,無論因為什么?!?p> 我看著將沉的太陽,道:“拿東西來換吧。”
“???什么?”他吃驚地張大了嘴。
“拿東西來換,”我道:“你說過的,不能做賠本生意?!?p> “啊,是,”他有點尷尬:“行,你說,只要我做的到的,一定答應?!?p> “你做的到的,”我盯著他道:“不要讓我害怕的那件事發(fā)生!”
他再度瞪眼張嘴,久久合不上,連說話都嗑巴:“你說什么?”
“你已經(jīng)聽到了,我不會再重復。”我道,很得意,終于我也可以讓他嘗嘗被戲耍的滋味,這兩天的郁悶散了。我丟下他回到車邊??吹竭@么一個機靈人受窘,我著實享受無比。
林賽跟我兩個人加在一起識別路徑的能力與直覺差不多可以與羚羊相比。因此在這個賽段我們贏得了時間。
在車手互助賽段,林賽修車的本事讓我刮目相看,他說這沒什么,參加達喀爾的都需要會這個,而他也不是第一次參加。
我跟林賽仍吵個不停,但還好在第三者面前步調一致。我老大說過,有矛盾內部解決,決不外延,大概林賽的上級也跟我老大差不多。我們甚至能做到不管吵得多兇,只要外人一出現(xiàn),立馬止聲一致對外。有時也連我自己都奇怪怎么會如此合拍,象是預先演習過似的。
實事求是地說,每次吵架都是他先挑起的,但基本也是他讓著我,先熄了火。他好象以此為樂,所以每次我都不想上他的當,可是最后還是避免不了上他的當。
終于完成了比賽,我們的車得了第三名,他們高興地又蹦又跳又噴香檳的,我遠遠看著,也替他們高興,希望林賽一直這么開心。我背好背包,悄悄離開。我已完成了我的承諾,現(xiàn)在該回家了。
一路上不時有人招呼我讓我搭車去機場,我都搖手拒絕了。我需要走走,恢復一下原先的心境。
一輛車飛快地從我身邊走過,在我面前停下,林賽從車上走下來,揚著臉笑著對我道:“就這么走了?再見也不說一聲?”
我站住了,道:“你們那么高興——我是個掃興的人,算了,還是這么走了吧?!?p> 他走近我,道:“賽程的三分之二都是你開的,就算有成績你也占了大半,當真名利于你如浮云?”
我笑笑:“你知道我來不是為這個,而且沒有你,我連三分之一也完成不了。這不是一個人的運動。我們各自得到自己想要的,足夠了?!?p> “你可以要的更多些,”他湊近我,伸手去卸我的背囊,我奇怪,更多的?什么?
“比如我,”他將背包隨手丟在地上,摟住了我。
“林賽,你不是我的,你有女友了?!蔽业?。
“我親口跟你說了嗎?還是你看到的錯覺?”他道:“阿蘿,留下來?!?p> “我們總是吵架,”我耐心解釋。
“我故意的,因為如果不這樣,你會從頭到尾保持緘默,不跟我說一句話,你有這個忍耐力,而我沒有?!?p> “我習慣了做一件事時專注,因為你說你想要個好成績……”
“所以取得好成績后要慶祝一下?!彼溃骸澳闶侵鹘侵??!?p> “我得回去,我答應過我老大,一比賽完就回去,不然,他會罰我?!?p> “我代你受罰,阿蘿,留下來,跟我們一起慶祝?!?p> 我抬頭,迎著他的笑臉,想了想問:“有什么好處嗎?”
“你要什么好處呢?”
“我不知道,一時也想不起來,不過你說過,做事不能吃虧。”
他笑得更深了,道:“是我教的,那你慢慢想。幾時想起來幾時告訴我,現(xiàn)在我吻你不會挨拳頭吧?”
我笑了:“你可以試試看呀?!?p> 他毫不猶豫地吻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