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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xù)南明

第3章 書童

續(xù)南明 老白牛 3367 2016-09-20 15:30:01

  柴草燃燒越旺,陶罐中的熱氣騰騰升起,楊河無意識輕撫刀鞘上那雕琢精巧的黃銅護(hù)殼,冰涼冰涼的。

  猛然,夢幻般的感覺涌上心頭,還有那難以形容的寂寞,孤獨(dú),似乎天地間只余自己一個人。

  破爛不堪的葦屋,骯臟的空間,可憐兮兮的兩個孩童,外面到處的死人骸骨,一切都是混亂不堪,突然置身于此,只讓人覺得迷茫,有一種深深的不真實感。

  還有……靈魂間那無時無刻的痛楚,那種深深的不甘,深深的懊悔,那樣的深切。

  “父親,流賊肆虐,孩兒豈能一走了之?既中生員,當(dāng)守土有責(zé),愿隨同恩師,與此城共存亡!”

  “你又不是朝廷命官,一生員耳,守什么土,盡什么責(zé)?你死不要緊,我楊家就絕后了!”

  不堪回首的記憶涌上心頭。

  這個身體本為歸德府鹿邑縣人,從小聰慧好學(xué),經(jīng)史子集過目成誦,十五歲就讀完四書五經(jīng),春秋左傳。

  這個身體成長的同時,正是世道混亂的時候,他父親楊狀也不是迂腐之人,在學(xué)習(xí)經(jīng)史詩文的同時也不忘請名師教導(dǎo)他武學(xué),所以這個身體最后可算文武雙全,尤其弓馬嫻熟,箭法有百步穿楊,空中取鵲之能。

  崇禎十三年的時候,這個身體更以區(qū)區(qū)十七歲的年紀(jì)中得生員,當(dāng)時可謂轟動整個縣城,連當(dāng)時的鹿邑知縣紀(jì)懋勛都震動了,最后收他為親傳弟子,成為他傳道授業(yè)的業(yè)師。

  紀(jì)懋勛史稱有古循吏風(fēng),其人忠厚倜儻,潔己愛民,深受鹿邑百姓擁戴,能得紀(jì)懋勛為弟子,這個身體當(dāng)時是多么的意氣風(fēng)發(fā)?每每以李賀詩句自勉:“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p>  然時間進(jìn)入崇禎十四年,事情急轉(zhuǎn)直下,年初流賊再起,闖賊陷河南府,殺福王,攻開封,獻(xiàn)賊陷襄陽,殺襄王,克隨州。藩王死難,流賊大興,天下震動。

  賊勢如火,河南百姓惶惶不可終日,害怕哪一天就兵臨城下。

  皇帝起用傅宗龍為陜西三邊總督時,各方都對他寄于厚望,特別是河南的百姓。

  不料官軍在項城大敗,傅宗龍退守陳州,生死不明。

  正當(dāng)這晴天霹靂時,更有消息傳來,大明以舉國之力匯集的兵馬在松山大敗,九邊精銳毀于一旦,眾人對國事更感心憂茫然,不知前途希望何方。

  眾人都有種感覺,國事難以挽回,流賊更無可抵擋,河南將是闖賊的天下。

  加之各地流寇充斥,小股賊騎到處打糧鏟城,局勢難安,各城百姓紛紛出逃。

  楊家人也準(zhǔn)備出逃,只是逃亡前有過爭議,是就近前往歸德府城,還是逃往徐州,或是前往鳳陽、廬州等地。

  傅宗龍兵敗后,就有流賊會攻打歸德府城的傳言,徐州離歸德亦近,也可能遭受闖賊攻打。而且本年五月泰安賊曾攻打過徐州,土寇程繼孔、王道善、張方造亦盤踞境內(nèi),四出燒殺焚掠,在此生存很有問題。

  前往南直鳳陽府、廬州府一樣不可取。

  崇禎七年流賊曾陷鳳陽,八年圍攻廬州,數(shù)年來蹂躪無算,各州縣僅存者不過壽州與廬州,人民被屠戮者不可勝數(shù)。江北百姓已是畏賊如虎,有小兒夜啼,父母懼之說:“勿啼,流賊來矣?!眱毫⒅埂?p>  人言流賊之禍,不獨(dú)人畏,鬼亦畏,不獨(dú)老壯者畏,小兒亦畏之。

  本年五月,河南土寇袁時中還聚眾二十萬犯鳳泗,雖被總督朱大典擊敗,但各縣小股殘賊不計其數(shù),江北之地,為賊糜爛久矣,非是安生之所。

  有傳言闖賊將東進(jìn)攻打鳳陽府,亦畏橫行于鳳、廬二府的革左諸賊,最后家人決定前往淮安府。

  明中葉黃河全流奪淮,淮安府水患愈演愈烈,魚米之鄉(xiāng)盛景不再,加之黃河泛濫,很多地方土壤貧瘠,成了有名的惡水之鄉(xiāng),盜賊輩出,乞丐云集。

  不過面對流賊的生命威脅,相對安定的淮安府對楊家人來說卻不亞于天堂之地,楊父有一同年在淮安府衙擔(dān)任經(jīng)歷司經(jīng)歷,便考慮前往投奔,舉家投靠。

  這個身體其實是不贊成出走的,他覺得自己中了生員,又是知縣的弟子,當(dāng)留下來一起守御鄉(xiāng)梓,而且現(xiàn)在到處兵荒馬亂,冒然出走外鄉(xiāng),不見得就是好事。

  但他被父親嚴(yán)厲喝斥,說他只是生員,不是官員,守什么土?

  最后父命難違,家人匆匆準(zhǔn)備后就隨同逃亡大軍離開了鹿邑縣城。

  然后……

  這天下到處都是匪賊,但遇上小股匪徒還好,逃難的楊家各人族人親戚數(shù)十人,男丁十幾個,個個都會操習(xí)弓馬,小股匪徒并不懼怕。而且逃亡路上聞聽傅宗龍雖被俘死,但闖賊大隊人馬也往南陽府方向去了。

  所以走到亳州后,二伯便想改道永城,去把自己女兒女婿一家接走,眾人商議后也覺得現(xiàn)在形式還好,就贊同了二伯的意見。

  最后走到濉溪集的時候,就遇到徐州賊程繼孔、王道善、張方造的大隊人馬。

  “……自賊亂來,殺人不可勝計,輻輳盡成荒蕪,吾上不能報家國,下不能護(hù)鄉(xiāng)梓父母,愧為人子矣?!?p>  慘烈的一幕每每在吞噬他的心靈,潮水般的賊寇,男丁拼死抵擋,女子為免遭賊子凌辱,最后都用隨身刀具自盡。

  為保護(hù)自己突出重圍,父親、大伯、二伯、堂兄弟們拼命戰(zhàn)斗,只有自己捆上弟弟妹妹,在書童楊大臣拼死保護(hù)下,最后僥幸殺出重圍,余者皆戰(zhàn)死。

  事后自己與書童楊大臣去當(dāng)?shù)貙ふ?,現(xiàn)場一片狼藉,親人們的遺體個個被糟蹋得不成樣子。

  痛哭,火一樣的憤怒,海一樣的仇恨烙在心中,然禍不單行,在埋葬完親人們的尸體不久,又遭遇了當(dāng)時匪徒中的一股,一番激戰(zhàn)后,與書童楊大臣又失散了。

  心靈深處又被深深劃上一刀,一連串的打擊與折磨下,使得這個身體心力交瘁,全靠一股毅力支撐。

  待逃到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后,卻終于不支倒下,讓自己這個后世的靈魂占據(jù)了身體。

  只是,原來那個靈魂執(zhí)念極深,身體中殘留的意識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他,影響著他,最后都讓自己分不清哪個是哪個。

  “吾有愧也……”

  楊河只覺一陣陣眩暈,忽然他聽到一陣“哥哥……哥哥……”的聲音。

  楊河猛然驚醒,原來自己頭痛之余,不知不覺睡著了,然后他聽到弟弟妹妹的呼喚聲,還有陶罐中水沸滾的聲音。

  “哥哥,是大臣哥哥……”

  “什么?”

  “瑛兒聽到大臣哥哥的聲音?!?p>  楊河凝神細(xì)聽,果然外面隱隱約約傳來聲音:“少爺,少爺……”

  “大臣……”

  楊河大喜,連忙沖出葦屋,弟弟妹妹也歡聲跟了出來,“大臣哥哥……”

  楊河舉目往聲音處看去,小莊子左側(cè)那邊也有一座村邑廢址,周邊連綿的蒿草,隱隱看不到人。不過此時雜草中還是有人影閃動,還傳來隱隱約約的怒喝聲:“……敢搶老子的東西……找死……”

  然后是凄厲的慘叫垂死聲,有人影在蒿草叢中逃竄,然后一個人影追上去,連連揮舞手中棍棒樣式的東西,將那人打倒在地,“打死你個釁種”,他不斷揮棍,直到那人一動不動。

  “大臣……”

  楊河看得親切,果然是自己的書童楊大臣,不由大喜叫喊了一聲。

  那人影舉目往這邊看來,然后語氣中是極度的驚喜:“少爺?”

  “少爺,你沒死?!?p>  隨著歡快的聲音,就見人影提著棍棒往這邊急步跑來,似乎棍棒上還串著一個什么東西。

  身影跑得飛快,很快一個憨厚粗壯的少年出現(xiàn)在楊河的眼前,頭上裹著折上巾,身穿著藍(lán)色短袍,腳上打著行纏,腰間有短刀與匕首,后面還斜背著一個大大的包裹。

  他手上提著棍棒,棍棒呈金屬的暗黃色光芒,上面布滿了各色花紋,給人勢大力沉之感,卻是楊河充為長柄刀的棍柄,此時上面串著的卻是一只野兔。

  這就是楊河的書童楊大臣,家生子,只比楊河小一歲,兩人一起長大,親如手足。

  遠(yuǎn)遠(yuǎn)的楊大臣眼淚就成串落下,他飛撲過來,抱住楊河的大腿裂開大嘴就哭:“少爺……嗚嗚……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看著腳下哭得眼淚鼻涕都出來的書童,楊河心中陣陣溫暖,他柔聲安慰道:“好了,這不是沒事嗎?快起來吧?!?p>  弟弟妹妹也在旁歡聲道:“大臣哥哥?!?p>  看到二人,楊大臣又裂開大嘴直笑,他將兩個孩童抱起轉(zhuǎn)圈,逗得二人咯咯直笑,并高興的說道:“兩位小主人沒事真的太好了。”

  他的喜悅發(fā)自內(nèi)心,楊河不用說,他一直視為親哥,楊謙、楊瑛二人他也一直將他們當(dāng)?shù)艿苊妹每创?p>  事實上,比起楊河家人,從小反是他照顧兩個孩童更多一些。

  隨后他想起什么,獻(xiàn)寶似的提起手上的東西:“看,這是什么?”

  妹妹瑛兒拍手道:“哇,兔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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