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迷茫的黑霧，隱藏著無數(shù)危險，看不見前路的方向。
一個人在獨自向前行走，他似乎已經(jīng)非常疲累，杵著棍子，衣襟成了碎片，渾身都是血痕，頭發(fā)也凌亂如飛，但他的目光十分堅定，絲毫沒有要放棄的意思。
“若有機會，你一定不要……”
他猛然回頭，露出一張陌生又熟悉的臉。
——正是已過而立之年的林春歸，他神情憔悴，滿眼滄桑，像是藏著滿腹心事。
“不要什么？”
林春歸從夢中驚醒，額間滿是冷汗，床頭的鏡子里現(xiàn)出一張少年人的臉，自從魂歸之后，他就養(yǎng)成了屋子里一定要有鏡子的習慣，有時候在水邊也會失神。
他必須時刻確認，自己是十九歲的林春歸。
屋外的九霄聽到了動靜，扣了扣門，喚了一聲“主上”。
“無事，不必驚慌。”
他現(xiàn)在偶爾還會夢到上一世的片段，但全都破碎不堪，不再有完整的情節(jié)，甚至不再有那種真實的感覺，反而更像是尋常的夢。
夢醒無蹤不可尋，既不可尋勿惱之。
林春歸已無睡意，干脆就披衣點燭，在桌前研究元嬰山的地圖，將其中關卡與路線都記了下來。
姬珠比他預料的來得晚，秦余恨又比他預想的要來得早了些，對于攻打星寰圣殿，他已醞釀許久，現(xiàn)在需要的是攪亂這一池渾水，以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而他們二人入局，會是最好的棋子。
“主上，杜金來了?！?p> “讓他進來。”
杜金進門后，整個人的精氣神為之一變，不再是那個市儈小二的模樣，恢復成訓練有素的暗探。
“主上，杜金幸不辱命，特來拜見?！?p> “你做得不錯?！?p> 杜金是之前林之涵布下的暗探，差點成為一枚廢棋，林春歸及時找到了他，并更好的用上了他。
讓姬珠與秦余恨在恰巧的時機“自然”遇見，是他接到的任務之一。
“為主上解憂，乃屬下應盡之責?！?p> 聽這得體的應對，看來在九如樓這幾年沒白混，原本一直不太將杜金當回事的九霄，不禁多看了他一眼，這小子嘴挺會，有前途。
“你之前傳了消息，說三日后是新教徒的入教儀式？”
“正是，星寰圣殿的教徒遴選向來嚴苛，入教者皆需要上貢家產(chǎn)、斬斷親緣、簽訂血契，殘障者不收，年老者不收，體弱者不收，貧病者不收，按照其教義說法，他們是遴選神的侍從，需得忠誠無二。前陣子，九如樓住了許多從各州各地趕來的教義追隨者，我曾偷聽他們講話，便是為此次入教儀式而來，正是三日后?！?p> “可有法子混進去？”
“有，他們身上都帶有引薦令牌，只需拿到令牌，偷換身份便不成問題。”
“好，讓九霄助你，四塊令牌，殺伐自斷?！?p> “屬下遵命！”
杜金一臉興奮地領命而去，他對于林春歸十分欽佩，相比優(yōu)柔寡斷的林之涵，現(xiàn)任盟主更得他心，正義盟訂親儀式上的宣戰(zhàn)之言，早已傳遍天下，他很高興能有機會做這個馬前卒。
在上離城日久，他比別人更能發(fā)覺星寰圣殿的詭異與恐怖，這個邪教組織依托著各地的淫祠野廟，大行遂愿祈福、求子求財、行云布雨之事，蠱惑人心，迷人心智，近年來發(fā)展了不少教徒。
而這些教徒全都虔誠無比，自詡將其全部身心奉獻給了星寰圣殿與星寰之神，對于圣殿的命令無條件服從，即便是要殺掉親近之人都會眼睛都不眨，已成為了精神扭曲、喪失人性的怪物。
除此之外，星寰圣殿還有許多不為人知的惡習，如拜月祭祀、嬰壇圣母、千人對食、自焚殉教等，不一而足，這些教內(nèi)之人覺得理所應當之事，在清醒之人看來都會匪夷所思。
翌日，元嬰山。
初春時節(jié)的辰時，天亮的程度剛剛好，可惜今晨有雨，顯得天色憂郁，春寒料峭。
元嬰山是上離城人跡罕至之地，原因無他，此地原是亂葬崗，人死之后往深山一丟，掩個土都顯多余，因此疏林枯草間，常有腐敗的尸身與白森森的尸骨，十分瘆人。
因此這一處算是山水形勝的巍峨高山，成了天然尸山，也成了星寰圣殿最隱秘的老巢，之一。
“這里的氣味，也就比陳年發(fā)酵的臭酒糟好一點。”
“難道你聞過？
“還能不能聊？我只是打個比方……””
山陡路滑，秦余恨跟在撐著油紙傘、蒙著面巾的姬珠身后艱難攀爬，時不時還要她拉扯一番，阿黛則伴著廖歡走在后邊，時不時取笑他兩句，輕松肆意，不急不緩。
“太難聞了，阿黛你跟著我，廖歡，你來管這小子！”
“好嘞！”
阿黛從善如流地與秦余恨調(diào)換了位置，殷勤地扶著姬珠繼續(xù)登山，她一站過來，便讓渾濁腥臭的空氣清爽了不少，姬珠終于覺得自己的呼吸通暢了些。
秦余恨則有些氣悶，謝絕了廖歡的好意相扶，賭氣一般卯足了勁跟上步伐，沒兩下又嬉皮笑臉湊到姬珠跟前，只為了能夠看到她的側(cè)顏。
子規(guī)亭，林春歸如鷹隼般站立在一顆高大松樹上，將四人上山的情形盡收眼底，他眼眸忽明忽暗，在見到姬珠的那一刻不自覺嘴角上揚，視線掃到秦余恨的時候，眼神又冷了下來。
這兩人看起來很般配，天真率性，性情相投，正是這種默契與和諧，讓他內(nèi)心的陰暗無所遁藏，他亂點鴛鴦拆散了這一對璧人，杜絕了姬珠走向幸福的可能性。
“九霄，你說真話，這位秦公子，比我如何？”
“遨游云端的九天之鷹與澄澈靈慧的深山之鹿，都是造化眷顧，不具有可比性?！?p> 九霄雖然很好奇林春歸為何有此一問，但秉承真心作答是他的唯一選擇，因為林春歸無需阿諛奉承，也厭惡弄虛作假。
“若你是名女子，會選他還是選我？”
林春歸轉(zhuǎn)頭看了九霄一眼，這個極其認真的眼神，讓九霄的心里有些打鼓。
“當然是……”
“算了，是我多此一問?！?p> 林春歸及時止住了話題，從樹上騰空而下，精準落在走于最前面的姬珠跟前。
接過傘，彎腰，伸手，動作一氣呵成。
“你來了?！?p> “是的，我來了?！?p> 姬珠笑著將手搭在他的手心，覺得自己一路山水跋涉都值得了。
萬事萬物都如此美好，心中多日相思有了著落，仿佛這陰森尸山成了海上仙山，陰云密布的雨天也變得清朗可愛。
只因眼前之人，如春之使者，挾裹著盎然春意，定格在她的生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