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既被真陽子留下,我也不必再擔(dān)心月影樓的動作。不過,在我下山前,帶夏喬楚來見我。”凌楓緩緩從桌邊起身,眸色沉沉地望了他一眼,面上一派肅然之態(tài)。
見她?
他做夢都想見,可如今她在門外,咫尺之遙,他卻遲疑了…
自醒來那日,他已不是原來的那般英逸模樣。此刻的他,于她而言,不過是陌生人,相見不相知,何其哀也!
凌楓壓下滿心的焦灼與苦悶,憂郁的眉宇間一抹化不開的暗愁越發(fā)濃郁。
“少主要回山,是不打算…”
“此事事關(guān)重大,你即刻動身吧?!绷钘鞔驍嗨?,走到雅間門口正欲開門,又轉(zhuǎn)頭道:“設(shè)法讓杜鴻千提前回京?!?p> “是,少主。”沐生朝他一拱手,隨即從窗戶躍下。
凌楓伸向房門的手一頓,那張清霜寒月般冷峻的面容上憂喜半摻,清淺不一地籠上沉沉暮靄,緊抿的薄唇逼仄成線,心如擂鼓。
叩叩…
清晰的敲門聲傳來,伴著胡靈娘婉約的聲音:“奴家已為客官備下小店特制的桃花醉,特意給您送來了?!?p> “進(jìn)來?!绷钘髅碱^微動,退到窗邊,深邃的眸子滿是復(fù)雜地望了一眼房門,隨即凌身飛出窗外,穩(wěn)穩(wěn)落在地面。
望萱居人多眼雜,連軒的裝扮又引人注目,且有月影樓暗處步步盯梢,稍有不慎,凌兒的行蹤便會暴露,未相認(rèn)之前,他不能冒險。
“表姐,人呢?”三人進(jìn)了雅間,桌上杯里的酒還在,卻空無一人。
杜凌萱錯愕地打量了四處,房內(nèi)根本沒有藏身之地,不免疑慮。不是她的“暗衛(wèi)”么,怎么躲著不見?
難道,真是段銘楓?
“掌柜的,可是那人?”連軒大步走向大開的窗戶前,指著不遠(yuǎn)處那道黑色身影。
“沒錯,那人穿的正是那身衣服!”胡靈娘急忙應(yīng)道。
只是,既是要保護(hù)王妃,不應(yīng)該見上一面,確保主子安全么,怎么還不告而別?
“師兄,追上他,還來得及么?”杜凌萱心緒一晃,驀然開口。
若真是他,既然已經(jīng)費盡心機(jī)探出她的身份,卻不作理會,這又是要玩什么把戲?
杜凌萱內(nèi)心有些煩躁,若真是被人掌控了所有,倒不如直言面對,她真是討厭透了這些無畏的算計。
段銘楓,你究竟如何才肯善罷甘休?
“我試試!”連軒側(cè)頭看了她一眼,躍下窗戶追了出去。
“王妃恕罪,對那人放松防備,是靈娘失職?!?p> “姐姐不必自責(zé),興許不是姐姐想得那樣?!倍帕栎孓D(zhuǎn)身出了房門,走到門口時陡然發(fā)現(xiàn),門口正好可以清楚看到她們所坐的位置,且是面對她方才所坐之處。那是不是說明,她剛才的所有反應(yīng)都被樓上的人看在眼底?
難怪不用確定,畢竟,段銘楓心思深沉,從自己見到靈娘的反應(yīng)上看出點蛛絲馬跡也難說。
“姐姐,我也跟去看看?!?p> “王妃,靈娘不放心,還是讓朱叔跟著你吧?!焙`娘憂慮道。
“不用了,他們既然悄然離開,想來必是還不想有所動靜,多一個人跟著,難免打草驚蛇,姐姐放心,我會小心的。”
連軒一路跟著那黑色身影來到青陽布莊,眼見他進(jìn)了布莊,他抬眼望了下四處,見并無旁的出口,遂也進(jìn)了布莊。
“少主?”李念和方凌然二人見凌楓突然出現(xiàn),二人詫異地對視了一眼,面帶恭敬地抱拳行了個禮。
自從凌楓主動找上沐風(fēng)后,本就對凌楓身份有所懷疑他,也從師尊口中確認(rèn)了他的身份,正是姑姑之子,真正的銘王殿下。
烈風(fēng)堂本就是曦月教分舵之一,身為曦月教右護(hù)法的他,自然識得沐生,烈風(fēng)堂與曦月教同是為保護(hù)少主而存在。初知此事的他,并未有太多意外,反觀方凜然,倒是吃驚不少,畢竟誰能想到,他們找了數(shù)年的少主正是耍了他的毛頭小子!
而且最令他想不透的是,師尊既然早知道,少主就是銘王,居然瞞著他們,又讓他們掩人耳目,暗中尋找,真是蠻得他們好苦!
不過,后來聽師兄一說,他倒是明白了,師尊不告訴他們也是基于少主的安危。如今有人移花接木害了少主,從朝廷中脫離出來,此時他們再公認(rèn)少主身份,才不致引起朝廷懷疑,為少主蒙上勾結(jié)江湖門派,心懷不軌之嫌。
“嗯,將跟來之人引開?!绷钘鱾?cè)頭望了一眼身后不遠(yuǎn)處緊跟而來的連軒,神色凝重說道。
“竟然有人跟著少主?屬下這就去解決了他。”方凜然向來急躁,一聽有人跟著少主,神色瞬間凌厲了起來,彎身從柜里抽出佩劍,眼看就要去拼命。
“嘿,我說方凌然,你…”李念眼疾手快拉住了他,滿眼無奈地瞪了他一眼。這沉不住氣的性子啊,真是沒得救了…
若要解決,豈輪得到他們動手,少主武功雙手雖未痊愈,但功力已今非昔比。且少主說得是引,可不是殺。
“莫要傷他?!绷钘黜钌畹刎嗔朔絼C然一眼。
“不過,你也傷不了他?!绷钘髡f完,冷哼了一聲,往內(nèi)堂走去。
連軒若是受了傷,以凌兒的性子,只怕要擔(dān)心。他可不希望,凌兒擔(dān)心其他男人。
“少主…”方凜然一撇嘴,瞬間感覺受到了一萬點傷害。
他有這么弱么?
“蠢!”李念白了他一眼,準(zhǔn)備去會會少主口中的神秘人。
內(nèi)堂穿過暗道,直通旁邊一處不起眼的小側(cè)門。
“客官,看點啥?”李念本著臨門是的原則,面含笑意打量了一眼掩面不見真容,卻氣勢不凡的連軒,上前禮貌問道。
“方才可有進(jìn)來一位身著黑衣的男子?”連軒四下打量,不見連軒,拱手問道。
“不曾見到。”李念盈盈一笑,身后的手一把拉住正要上前的方凜然。
“那在下便不打擾了?!边B軒紗帽下的藍(lán)眸掃過眼前神色淡然的藍(lán)袍男子及他身后對自己投來莫名敵意的另一名灰袍男子,微微一閃。轉(zhuǎn)身欲離去。
“唉,客官既然來了,就隨便看看衣物再走也不遲呀,本店的布匹衣物可都是上品,保證客官不會失望?!崩钅钜粋€橫跨,攔了連軒去路,不折痕跡朝方凜然使了個眼色。
方凌然見狀,不情愿地這身去柜上拿了布匹過來,
“在下還有事,不便多留。”連軒敏銳地捕捉到,這掌柜的步風(fēng)比常人快,是個有功夫底子的人。想想憑空不見的凌楓,與對他滿是防備的小廝,連軒心頭一動。
看來,他們是一伙的,此舉是為了拖住他!想到此,他帽下的眸子猛地一閃。
不好,師妹有危險!
“想走?哼!”方凜然見他欲直闖,猛地飛身,越過連軒,攔了他的去路。
“既然店家如此無禮,就休怪得罪了?!边B軒撥出佩劍,腳下生風(fēng)般直直朝方凌然逼去。
“注意別砸到我的東西??!”李念見狀,走向大門,隨手一揮,那大門便緊緊閉了起來。隨后似眼不見一般,索性搬了個椅子,悠哉哉地在一旁看起好戲來。
不過,未出二十招,方凜然明顯落了下風(fēng)。李念雙眼微瞇,嘖嘖兩聲,搖了搖頭,卻沒有要去幫忙的意思。
少主果然先見,師弟今天可要吃癟了。
不過,少主估計已經(jīng)走遠(yuǎn),諒他也跟不上了。
“嘭!”他思索間,方凜然卻被連軒一掌凌厲的掌風(fēng)打中,方凌然避之不及,往后跌來,正狼狽地跌在李念腳邊。
方凜然一個翻身站起,不甘示弱,狠狠看了一眼連軒,伸手一摸唇邊濕濕的涼意,才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受了內(nèi)傷。一雙眸子更是充火似的怒瞪著他,掄起拳頭,又要沖過去打他。
“小方,既然客官要走,就不要攔啦?!崩钅钇鹕硪话炎ё》搅枞坏暮蠼?,朝連軒淡淡一笑。
“掌柜的?”方凌然不可置信地看了自家?guī)熜忠谎?,明顯的不樂意。
那廝可是將他打出了內(nèi)傷,這么輕易放他走,他怎么行?
“后會有期!”連軒從懷中掏出個藥品子,朝他們二人一甩,很快便消失在布莊。
“沒聽到少主的話,說你蠢吧,這還聾了?”李念眼疾手快地接住東西,瞥了一眼瓶上的“護(hù)心丸”,唇角一勾,隨手將藥品子塞到憤憤不平的方凜然手中。
“師兄…”方凜然吃癟的表情在李念警告的眼神中悻悻然消了去,攤開手看掌中的東西。
見是治傷護(hù)心的藥,臉色方才好了些。
李念不再理會他,望著連軒離開的方向,若有所思起來。
這個人,貌似沒什么惡意!
杜凌萱出了酒樓,便往那人離去的方向跟了去,只是順著那條路走了片刻,還不見蹤影,再往下,穿過樹林,就該是往山上去的小路了。
正當(dāng)她往回走時,忽然聽到身后傳來腳步聲。她快速轉(zhuǎn)身,正好看到那道黑色身影,往樹林里去。
杜凌萱瞇了瞇眼,垂頭看了眼隱藏在袖下的鐲子,大步跟了過去。
林子里,鋪滿了厚厚的針葉林,只有一條一尺有余的小道,許是有人走動,小道上的針葉只零落鋪在上。
那黑色身影走得不快,卻往東面去了。
此時,陽光透過樹林,零星散落,打出斑駁的影子,更將不遠(yuǎn)處那道身影拉得很長很清晰。
“站住,你是誰?”杜凌萱見他還未有停下的打算,卻不遠(yuǎn)不近刻意讓她跟著,索性喊出了聲來。
滿心忐忑的凌楓聽到身后那道久違得似隔了幾世,卻似清晰刻骨的聲音時,身子猛地一僵,背對著似踏著時光而來女子,就那么定在了原地。
“…”凌楓抿唇不語,垂在身側(cè)的的手,不自覺握了個虛空。只聽著身后之人一步步靠近,踏在落葉上微微作響的步子,好像踏在心尖上一般,每走一步,便帶起一圈漣漪。
凌兒,見了我這般模樣,你是否還認(rèn)得出來,我是誰?
“你怎么不回答?”杜凌萱在離他只有五步的距離停下,望著眼前之人欣長挺拔的身姿,緊捏袍邊的手正微微發(fā)著顫。
這身影,是段銘楓無疑,難道真是他?
杜凌萱心底打起了退堂鼓,不自覺往后退了一小步。
而就在此時,凌楓慢慢轉(zhuǎn)過身,目光復(fù)雜而灼熱地望著對面一身男裝,還易了容的杜凌萱,心底似有一股熱潮從胸膛滾滾而出,哪怕帶著面具,他都能透過面具看出底下那張水木清華般絕世清華的容顏,那張朝思暮想,魂牽夢繞的面孔。而他,仿佛連呼吸都慢了幾分,只覺得,像做了一個漫長的夢,久久都找不到話語。
“你是誰呀?”杜凌萱悠悠開口,那雙星月般的眸子里漫過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似驚訝,似喜悅,似不安,似迷惑…種種復(fù)雜的情緒令她有些無措,她甚至不知,為何看著這樣一個陌生人,會令她有這般難以自控的情緒。
他有一雙酷似段銘楓的鳳眼,神似的輪廓,相似的神行。只將簡簡單單的白色發(fā)帶束住些許黑發(fā),余下的散在背上,自有一股內(nèi)斂沉著的氣質(zhì)。與衣服同色的腰帶束在腰間,低調(diào)而不顯俗氣。
那張剛毅的臉上雖少了刀削斧刻般的天人之姿,卻也別樣英俊,冷硬與柔和并重,乍看之下雖少了段銘楓那般驚艷,但細(xì)細(xì)看來,卻愈發(fā)耐看,越發(fā)令人生迷。
“你只要知道,不必顧慮朝廷勢力,不必顧慮青浦縣的故人,我已經(jīng)將他們安置好了。等你學(xué)會碧落劍術(shù),我自然將事情全部告知于你?!被秀钡镁涂焱浀穆曇魪牧钘骺诩t緩緩?fù)鲁?,他似乎用了所有力氣方才壓下將她納入懷里的沖動,淡淡說道,眸光里流光淺淺,灼灼如華,蕩漾著無數(shù)情愫。
“你…”杜凌萱粉唇張合,有些不可置信地朝他挪了一步,似乎怎么也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聲音,好像,好像,可,又不像…
杜凌萱整個人都是錯愕與恍惚的,紫竹林里,她永遠(yuǎn)忘不了這聲音,可,自他受傷后,那聲音她再也沒聽到過。
難道,是,巧合?
杜凌萱大著膽子,似魔怔了一般,一步步朝他靠去,與他四目相對,透過彼此瞳孔深處,溺在對方一望無垠,卻萬言千語難盡的深淵里。
她似魔怔了一般,緩緩抬起手,在凌楓錯愕的目光中,撫摸上去,順著臉頰邊側(cè),卻沒有摸到任何易容的痕跡。
沒有易容,他不是段銘楓?
也許,只是聲音像而已,畢竟,這世上,都有長得相似之人,比如趙婉君和她。這般想著,杜凌萱釋然了許多,待反應(yīng)過來,自己這般無禮地舉動時,窘得默然收了手,往后退去。
等等,他方才說青浦的故人,難道是爹娘?
“你到底是誰?”杜凌萱此時看他的眼里,多了防備,他怎么知道爹娘的事?
“學(xué)會碧落劍,你才能保護(hù)自己,才能保護(hù)你要關(guān)心之人?!倍?,既要拿回自己的一切,還你失去的尊榮,便不能時時在你身旁。可,你的安危,重于一切。所以,不管有多不忍,我都希望你習(xí)得自保之能。
凌楓將她的所有反應(yīng)收入眼底,驚喜之余,又滿滿的失落與心疼,只是出口的話,變得有幾分冷硬。
他知道,她始終沒能認(rèn)出他。
“我不管你是誰,只是記住你的承諾,待我學(xué)會碧落劍之日,就是見到他們之時。”杜凌萱聞言,眼底閃過一抹柔和。想來,能說出此番話之人,是不會傷害他們的人,自己如今自身難保,找到他們也是害了他們。她不知為何覺得他如是說,便沒緣由地相信著。
她雖從他眼底看出了惆悵,卻也莫名陷在那份復(fù)雜深邃的眸光,找不到出路。而這份來自陌生如他,卻感覺熟悉異常的信任,也來得如此莫名!
她不信感覺,卻還是信了命!
“是,你走吧,順著原路回去,找你的人快來了?!绷钘黜鉅q爍地緊鎖眼前之人,似下了極大決心,閉了目,幽幽說道。
“我要如何找你?”杜凌萱目光復(fù)雜地望著他,聽他說叫她走,心底說不出的失落,她這是怎么了?
“我會找你?!绷钘魑丛诒犙?。
“你究竟是誰?”杜凌萱抱著最后的期待。
可凌楓似乎真的站成了一道雕塑,不言不語,靜默而立,身姿僵直。
杜凌萱滿心失落地抬步離開,走了幾步,又回頭看看,卻還是沒有見他有開口的意思。
他為什么要對著自己流露出那般糾結(jié)苦楚的,卻濃情難盛的眼神,為什么,自己見到這樣一個從未見過的陌生人時,似乎失了所有防備與敵意,甚至所有的情緒都被牽染?杜凌萱此時腦子,是混沌不堪的。
“凌楓,我的名字?!绷鑳旱牧瑁【驮诙帕栎孀叱龅谑?,凌楓忽然睜眼,目含繾綣地望著遠(yuǎn)去身影,聲線暗啞道,并在她轉(zhuǎn)過身的瞬間,施展輕功離去。
若是,你不曾認(rèn)出我,那我們便重新來過,你不是尚書之女,我也不是銘王,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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