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天還蒙蒙亮,林嵐才從竹林小筑替那小強(qiáng)擦完藥,枕頭都還未沾到,就聽外邊有人敲門。
“嵐兒,還不起來?今天初一,得上山拜祖先,快點的。”門外王氏呼道。年三十在家祭祖,那叫與祖先一同過年,大年初一上山拜祖,那叫送祖先。
林嵐一陣暈眩,怎么把這茬給忘了,剛剛脫掉的外衣又穿了起來。自己這個年過得,真是一宿沒睡。原本以為那小強(qiáng)熬不過這個年關(guān),要被閻王爺給收走了,結(jié)果一宿之后居然呼吸平穩(wěn)起來,簡直就是打不死的小強(qiáng)。
林如海昨夜喝酒到深夜,早晨起來感染了風(fēng)寒。廚子煮了碗姜糖水,讓自家老爺喝了去去風(fēng)寒??瓷先ツ樕仙倭诵┭?,按照古人五十知天命的說法,林如海也四十有五,算是老年人了。
按照林府慣例,內(nèi)眷是不去上山拜祖先的,幾個叔祖又年老體衰,走不動山道,這上山,就林如海與幾個堂兄弟,以及四個遠(yuǎn)方兄弟了。
即便是有些感染風(fēng)寒,林如海對于祭祖還是要親力親為,容不得絲毫的馬虎。九個人將馬車坐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晃晃悠悠地朝揚(yáng)州城外趕去。林家的祖籍在姑蘇,不過后來也不知什么原因,墳就遷到了揚(yáng)州。
天氣并不是很好,陰沉沉的,間或還下起細(xì)如牛毛的小雨,讓這個年初一有些濕冷。
林嵐打著瞌睡,兩只手縮在披風(fēng)內(nèi)。雖說一夜未睡死不了人,但是困啊,林嵐也不管禮節(jié)不禮節(jié)的了,就這么低頭睡覺。
不過似乎因為昨天守歲,所有人的精神都不佳,一車人都靠著馬車木板上小憩。
吁!
馬車緩緩?fù)W?,車?nèi)人一個趔趄,清醒過來。
“老爺們,到了?!?p> “到了啊,走,趕緊的?!币恍腥舜掖移鹕?。
林家的祖墳,在這座丘陵上,古代風(fēng)水學(xué)中,對于陰宅的選址有這么個普遍口訣——宜高不宜低,合山又合水。
所以,林家的祖墳,自然而然地在丘陵靠近最上邊的地方。
陰雨霏霏,山路濕滑,幾個人一邊要顧及待會兒要燒的紙錢、香燭不被淋濕,一邊還要當(dāng)心腳下的路。
林如海身體不比幾個堂兄弟,平日里都是官轎來回,才到半山腰,就累得氣喘吁吁,老管家攙扶著。
“嵐兒呢?”
“唉?對啊。阿嵐人哪去了?”
在山腰上歇息的諸人忽然一愣,林嵐不見了!
“大伯,可能是還在車?yán)锼陌?。剛剛我看嵐哥兒很困的樣子,要不我去車?yán)镎艺???p> 林如海眉頭一皺,道:“車夫在下邊,這小子應(yīng)該自己也上來了,咱們顧自己吧,他總會來的?!边@會兒派人下山,定是兩頭空。一行人緩緩朝祖墳走去。
悲催的林嵐確實睡迷糊了,被車夫發(fā)現(xiàn)之后,踉蹌上山,然而走著走著竟然迷路了……
陰雨霏霏,山上煙雨朦朧,看不清虛實。林嵐只曉得林家祖墳大致的位置,便朝山上摸索上去。江南的丘陵不是那種高聳的巍巍之山,而且大多不是成連綿之勢,所以迷路了也不用擔(dān)心,順坡下,總能找得到出路。
大年初一上山拜祖先的不止林家一戶,丘陵之上此起彼伏的爆竹聲,讓林嵐有些懵逼了。這到底哪里才是林家的祖墳。
爆竹聲稍稍平靜下來,林嵐恍惚間聽到了陣陣塤聲,咽嗚幽悵,他朝那邊望了一眼,看到蓑衣人坐在簡陋的墳包前,專注地吹著塤。
“這位先生,敢問這林家祖墳在何處?”林嵐尷尬地問道。自家祖先的墳地,還要問別人,真的有些羞愧難當(dāng)。
塤聲暫歇,中年男子眼神悵然若失,說道:“林家,哪個林家?這里姓林的墳很多。”
“哦,巡鹽御史林如海祖上的墳地。”
中年男子抬了抬斗笠,朝林嵐望過來,問道:“你是林御史的什么人?”
林嵐看這人也不想是什么歹人,便如實說道:“在下林嵐,家父便是林如海。”
中年男子起身,朝林嵐一禮,道:“原來是如今揚(yáng)州遠(yuǎn)近聞名的大才子,在下甄費(fèi),見過林公子。不知府上是否有位姓賈的先生?”
“哦,之前有,先生問的可是賈雨村?”
“是,正是他?!敝心昴凶友壑虚W過一絲喜色。
林嵐說道:“之前賈先生是在府上做教習(xí),不過后來上京謀求官職去了?!?p> 中年男子眼中的喜色淡下來,有些惆悵地嘆了一口氣。
“先生可有什么難處?”林嵐看著男子臉色變換的樣子,應(yīng)該是有什么事要找賈雨村。
蓑衣男子說道:“實不相瞞,在下當(dāng)年與賈先生有些情分,小女年幼被拐,如今得知雨村先生在林府,就像找個門路,找一找小女下落,好了了在下的心愿。既然雨村兄并不在府上,那就告辭了。林家的祖墳,就在那東邊松林上方?!?p> “先生留步??煞駥⑹虑閬睚埲ッ}告知一二,或許在下能幫上什么忙也說不定?!绷謲箍偢杏X,這姓甄的好像有些印象。
中年男子一喜,說道:“小女姓甄名英蓮,眉心中有一米粒大小的胭脂記,十分好認(rèn)。三歲那年元宵,在看社火花燈時因家奴看護(hù)不當(dāng),被拐子拐走。如今也有幾年光陰了?!?p> “先生的表字可是士隱?”
甄費(fèi)眼中驚訝地問道:“公子怎知?”
林嵐哭笑不得,自己非但知道這個,還知道你家當(dāng)年著大火了呢。不過他又問道:“既然找女心切,你又為何上山吹塤自哀?”
“不瞞公子,當(dāng)年小人家境豐足,那夜愛女被拐,家中又慘遭大火,將家產(chǎn)燒得一干二凈。在下投靠岳丈,又被嫌棄是無能之人,只好終日在山上隱居,消極度日。”
林嵐沉默了片刻,道:“你且回去找個好的生計。尋女之事包在我身上便是?!?p> “?。俊闭缡侩[大喜過望,似乎遇到了天降貴人,“多……多些公子出手相助。若能尋得小女,在下一定涌泉相報。”
林嵐朝祖墳走去,道:“揚(yáng)州城有家叫御青方的,明年今日,你且來店內(nèi)等候,或者林某人先尋得英蓮,自會送到姑蘇寒山寺,讓你父女團(tuán)聚?!?p> 既然有甄士隱父女二人,賈雨村也確有其人,那么林嵐估摸著,葫蘆僧?dāng)嗪J案的荒唐事,估計也一樣會發(fā)生。自己并不用如同無頭蒼蠅一般到處瞎找,等過了年關(guān),在金陵城守株待兔便是。
甄士隱有些摸不著頭腦,自己好像并沒有說是姑蘇人士,怎么這林公子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