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飛快,重陽過了,便快是深秋。
一場秋雨一場寒,雨過天晴,不知多少葉落。當然落葉多了也有好處,掙分牌的機會也就多了。
對于大多數人來說,靠這樣出賣體力來換取分牌的行為是為人所不恥的。但轉念一想,掃個地,換碗紅燒肉犒勞犒勞自己,也是極好的。
書院內最大的梧桐樹,巴掌大的樹葉不斷飄落,如同在泛黃的草地上鋪了層地毯,走上去十分的松軟。
書院三位山長和四位教習齊坐在梧桐樹下,這樣的情景可不常見。
雖說文德書院三位山長的兇名早就在書院內流傳已久,但是除了笑面虎偶爾出現在藏書室,其余二人,林嵐頭一回見過之后,便再也沒見過面了。
“天氣真涼快,轉眼間就要入冬了?!豹氀埤埗⒅鴿M山的紅楓,緩緩道:“書院這段時間一切都還安好吧?”
章本添看了眼笑面虎。
“看什么?你是先生,我這個山長只管人少沒少,別的都是你們說了算?!毙γ婊⒆旖堑男θ?,即便是喝酒的時候,看上去都是笑著在喝的。
“書院的教學一切正常,井然有序?!?p> 刀疤郎饒有興致地問道:“新來一個月的,被退回去沒?”
一提到林嵐,幾個夫子都臉色古怪起來。
王川忍不住問道:“這個妖孽敢問山長是從哪里弄來的?”
“怎么了,夫子可是對他有意見?”
“不不不,他是夫子,我只是個學生。”王川被林嵐無形地肆虐了一個月,完全蟄伏在了林嵐的算學之下。
獨眼龍領教過王川的孤傲,以為王川在說反語,道:“若是有違反書院規(guī)矩的,逐出去就是,夫子何必如此陰陽怪氣地來刺我?是在怪老夫沒有做好山長嗎?”
陳之策一個月間,仿佛也老了許多,緩緩道:“山長多慮了,這樣的妖孽乃老夫平生僅見,實在是非常人可以為其師矣?!?p> 刀疤郎臉上那可怕的疤痕蠕動著。這倆個平日里最傲不過的老頭,仿佛脫胎換骨一樣,竟然變得謙虛起來。這得是遇到了多狠的人,才能將兩人的意志消磨得如此精光。
他瞥了眼笑面虎。
“看我干什么?若是有人壞了規(guī)矩,我豈會坐視不理?早就讓他滾出書院了?!?p> 嘶。
刀疤郎深吸了一口氣,不解地問道:“這人是太傅帶來的,只知曉叫林嵐,是揚州巡鹽御史林如海之子。既然他并沒有施強,為何兩位夫子如此……”
他硬生生地把“作踐自己”四個字咽了下去,不過意思傳達到了就行。
章本添搖頭苦笑道:“就讓老夫來講一講這個妖孽的事跡。此子初來乍到,精通算、律、兵策,在詩文上也有不小的造詣。尤其是算學和兵策,更是提出了自己獨到的看法,所以才導致兩位夫子如此難堪?!?p> “精通?能有多精通?”獨眼龍狐疑地問道。
今日若是秦青和章本添如此這般,刀疤郎和獨眼龍定然不會吃驚到如此地步。但是面對一個涉世未深,可以在入書院前,連算學都不怎么曉得的少年,竟然是王川和陳之策敗下陣來,實在是匪夷所思。
王川苦笑道:“算學,恐當今世上,無人能出其右?!?p> 這一評價,基本上已經奠定了林嵐算學上的至高地位。
不過這也自然,若是說王川終其一生,僅僅是站在少數幾個算學大家的肩膀上更進一步,那么林嵐則是站在了世界千百年,無數數學大師的肩膀上,而且學到的僅僅是一些皮毛罷了。
“王夫子這個評價,似乎太過浮夸了吧?我說過,他即便是太傅的親孫子,您都不必如此恭維,太傅將書院的掌控權交于我等,就是不希望有任何的私情在當中,更何況太傅沒有親孫子?!?p> 王川搖頭笑道:“我等處事多年,王某的脾性,想必諸位也都明白。這一回,實在是老朽無能,只配做他林嵐的學生。這本簡算,乃是這些日子林嵐課上所述,老朽整理的內容,若是傳出去,必將是算學絕世之作!”
獨眼龍翻看了幾頁,然而他并不懂這些深奧的數字,只是將它放在一邊,道:“那陳老將軍呢?也甘愿做他林嵐的學生?”
陳之策苦笑道:“帶兵打仗,老朽自認比他一個還未初出茅廬的小愣青老練的,只是某些觀點上,他的創(chuàng)新,足以讓西北如今膠著的戰(zhàn)事有所突破。若是讓他在西北磨練數載,蠻土恐盡歸我大京矣。”
“夫子是說笑話吧?”
一個人,真的能有這么通天的本事?
連獨眼龍都不相信陳之策的話,搖頭輕笑了兩聲。
陳之策將一疊紙遞給獨眼龍,說道:“算學了得不足以匡扶天下,但是以算學精準地推演出大概率、四季攻伐良機以及模擬風、馬、矢三相位移,這能用驚艷二字來形容。若是推廣至西北,經驗不足的白丁,恐怕都能提升不少的戰(zhàn)力!”
“雖然我聽不懂陳老將軍再說什么,但感覺好像很厲害的樣子?!?p> “豈止厲害,如今尚未完善,等這套算學精確打擊完善之后,老夫定將上奏朝廷,將此寶典列為秘而不傳的兵策!”
刀疤郎瞳孔一縮,簡直不敢相信陳之策說得是真的,便問道:“我很難相信二位所言是真實的,而且這紙上寫得,估計普天之下,也只有精通算學、兵策之人一齊研究才看得懂。他有什么弱勢嗎?”
章本添點點頭,道:“似乎史學一塌糊涂,文章寫得也平平。”
笑面虎冷冷一笑,“看來還真的是妖孽,人家最擅長的,反而成了他最不擅長的。大京朝看來又要出一個妖孽了。”
秦青捋須,看著深秋的紅楓,緩緩吟道:“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于二月花。”
“秦夫子又出妙句了。”
“哼?!鼻厍嗬湫σ宦?,“他寫的。如果底下人調查得沒錯,似乎一月前揚州詩會的那首七傳之詞,也是出自這個妖孽之手。詩詞,在年青一輩中,也算是獨占鰲頭了?!?p> 秋風蕭蕭,從三位山長頭上吹過,感覺頭皮有一種發(fā)涼之感。
枯葉落地無聲,梧桐樹下,幾人心情不一。
文德書院出了這么一個妖孽,到底是幸,還是不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