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嵐回府之時,林如海還未歸,幾個姨娘打麻將也累了,正好收手。
林嵐將一包燒麥遞上,又喝了些茶解酒,整個人舒暢了不少。
抬頭望月之時,不由笑道:“東坡老夫子,想不到今夜您的這首詞,值來四兩銀啊?!?p> 在吃著蟹黃燒麥的王氏問道:“什么四兩銀?”
“沒什么,嵐兒先去睡了?!绷謲雇铝送律囝^,要是又讓自家老娘知道自家在三元樓吃吃喝喝,沒個正形,估計又是一頓罵。
王氏眼尖,看到林嵐還提著一個包裹,問道:“這里頭又是何物?”
林嵐手中的細繩晃了晃,道:“燒麥呀,娘你不正吃著呢嘛。還不夠吃嗎?吃得太多,小心身材走樣,爹不要你呀!”
“去去去。早些休息,整日就沒大沒小,慣壞你了!”
幾個姨娘沒有子嗣,和王氏相處倒也融洽。
如今林如海有了子嗣,她們的壓力也自然少了,用不著整日愁眉苦臉地哭罵自己肚皮不爭氣了。
是她們肚皮不爭氣,還是老林的槍桿不爭氣,誰心里都明擺著,只不過林如海是一家之主,這面子上……
是男人,怎么能說不行?
......
......
西廂依舊靜謐,連彩燈都未張掛。
林嵐躡手躡腳地走過來,還沒說話,便被石亭中的青蓮逮了個正著。
“你這廝又是作甚?”
“青蓮姑娘還沒睡吶。這不是三元樓剛回來,帶了些蟹黃燒麥,給你嘗嘗?!绷謲剐÷暤剜止玖艘痪湄埗洹?p> 青蓮手中攥著詩稿,看著林嵐嬉皮笑臉的樣子,卻少了絲厭惡,坐下來酸溜溜地說道:“準(zhǔn)是那人讓送給小姐的,被你用來借花獻佛了吧?”
林嵐聽著青蓮刺刺的語氣,將油紙打開,道:“吃吧。你家小姐不帶你出門,這中秋還得過。這里還有幾個半道上買的月餅,你嘗嘗。”
青蓮瞥了眼燒麥,似乎還有余熱,便問道:“無事獻殷勤,說,有什么企圖?”
“青蓮大官人,您可折煞小的了。這些都是孝敬您的,若是您不享用,小的都要去死了?!?p> “嘻嘻,油嘴滑舌?!鼻嗌彿畔略姼?,拿起燒麥吃了一口,問道:“那人既然這么關(guān)心小姐,怎么自個兒一次不來西廂?”
林嵐看著青蓮吃著,托著小巴,感受著亭內(nèi)的涼風(fēng),說道:“少爺也怕,萬一小姐不認他,這臉面往哪里擱?”
“他還要臉面么?今夜三元樓,是不是跟你倆人大吃大喝,都淪為了眾人口中的笑柄。明日老爺回來,看那人還如何應(yīng)對。”
林嵐嬉笑道:“大少爺也寫了詩呀?!?p> “也寫了?”
“是啊,若不是那首詩,咱們出三元樓還得付上四兩銀子呢?!?p> 青蓮嗤嗤一笑,道:“想來這把門的小二也是個睜眼瞎,你且念念,那人寫的是什么詩?竟然能夠值四兩銀子!”
林嵐聽得出青蓮口中的嘲諷,便笑道:“讓我念恐怕不行,但是我可以唱給你聽!”
……
……
亥時過了一半,這賞月游街的玩興也消去了。街頭來往之人也少了不少。
天香閣負責(zé)抄詩的老儒生哈欠連連,與一邊的小生說著閑話?!鞍茦悄切磕_詩想必是完了,茂才,老朽也要回去歇息了,你自便吧。”
“秦公慢走?!?p> “留步,留步。秦公,這里還有一首呢?!迸苓^來的傳詩小廝喘著氣說道。
老儒生打了打哈欠,拿過紙緩緩道:“能有什么好詩,要是好,早就出……”他粗粗掃了兩句,嘴邊的話便戛然而止。
“秦公,您這是……”
老儒生顫巍巍地走到桌前,由于眼睛一直未離開那張詩稿,以至于撞在了桌角上。他坐下來抄讀著。
比起那張詩稿上略微飄逸的字體,老儒生寫得則更為方正。
他快速地抄閱完畢,用嘴稍稍吹干,對折之后,又怕墨跡未干,攤開來看了一眼,塞進信封之中,鄭重地說了一個字:“傳!”
一邊的小生有些驚訝,看著臉色凝重的秦公,問道:“秦公,什么詩讓您如此鄭重?”
老儒生將手中的詩稿遞上,有些駭然地發(fā)愣,良久,才道:“此詞不知能夠打破當(dāng)年王沖煥的六傳之作否?”
李茂才定睛一瞧,便被吸引到了詞中。
……
……
“陸”樓的中年男子接過詩稿,本以為“肆”樓之后,再無佳作,一見小廝傳來的這首詞,頓時精神一震,驚呼道:“此夜之后,再無詠月之詞出其右也!傳!”
……
伍樓
“傳!”
肆樓
“此詞不傳,今夜休矣!傳!”
“傳!”
……
……
這首水調(diào)歌頭,傳至貳樓,速度才緩下來。
貳樓匯聚了揚州各個書院、家族的大才子,同樣,一些沒能夠擠上“壹”樓的大文豪、名儒,皆在此等候著詩魁的誕生。
接到六傳之詞的抄詩之人精神一震,原以為可以收工等待,沒想到在最后竟然來了這么一個驚喜。
四尺白宣鋪陳開,中年男子大筆書墨,一盞茶的功夫便將詞眷抄完畢,中央高臺,是貳樓特地安置的大屏風(fēng),用來懸掛詩作,以便眾人品評,免得一些渣作流入到畫舫之上,貽笑大方。
“諸位,此乃六傳之作!”
“什么?六傳之作?難不成是從捌樓一路殺過來的?”
聽到這個驚天消息,眾人紛紛將目光投來。
“一首詞?”
“明月幾時有?開頭平平,何來六傳之才?”一位才氣自負的揚州才子冷笑搖頭。
“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風(fēng)歸去,惟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詞讀至此,貳樓之中再無窸窣聲,每個人都屏息凝神,生怕錯看一個字。
上闋如此,那下闕……
一位揚州城內(nèi)的大儒,本應(yīng)理所當(dāng)然在畫舫之上,因為暈船,所以屈居貳樓,看到這篇水調(diào)歌頭,駭然道:“藏龍臥虎,沒想到我揚州新秀之中,還能有如此高才。”
“此詞當(dāng)七傳!”
“寧公,要不要再稍作商榷?”一個年紀(jì)尚青的才子有些遲疑地問道。畢竟他的那首竹月詩很有可能奪得詩魁,若此詞真的傳至壹樓,估計……要沒戲了?
這位被喊做寧公的老者匆匆走向抄詩人那里,拿起傳稿,長笑道:“水調(diào)歌頭,好好,老夫親自替你傳上壹樓!”
亥時將過,畫舫也從湖心緩緩靠岸。此次詩會的十來位評委紛紛端坐在一起。
“諸位,我看這次中秋傳詩會的詩魁,當(dāng)在這幾首當(dāng)中產(chǎn)生了吧。”
一邊的揚州名儒蘇卿笑道:“我看這首中秋月倒是不錯之選,諸位認為呢?”
“蘇公此言在理,不過這首竹月詩倒是突出了一個奇字,我看也能爭上一爭,諸公以為呢?”
十來位名儒文豪顯然都是將目光鎖定在最中間的兩首詩上。
“既然如此,那么老朽建議,還是老規(guī)矩,舉手表決吧?!?p> “稍安勿躁!等等?!?p> 畫舫之上,有些閑聊已久的官僚都已經(jīng)哈欠連連,被船板上一聲高和驚醒。紛紛將目光投過去。
“寧公?您老怎么上來了?”
被下人攙扶著的老頭拿著手里頭的詩稿,氣喘吁吁地道:“七……七傳詞作!”
“什么?七傳?”
眾人紛紛將目光投來,由于來不及眷抄,寧公手中的還是一傳時特定的傳稿信函。
“寧公不會記錯了吧?這七傳之作……怎么可能呢?”
“錯不了!”寧公抖了抖詩稿,道:“我念與諸位聽?!?p>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轉(zhuǎn)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yīng)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p> 寧大家和著古調(diào),讀起來將這首水調(diào)歌頭念得十分應(yīng)景,聲音一落,滿座俱靜,仿佛都沉浸在了詞作當(dāng)中。
一位名儒笑嘆道:“確實配得上七傳之作了。諸位,毫無爭議的詩魁,沒錯吧?”
“這還用爭辯嗎?都激動地讓寧公親自當(dāng)傳詩小廝了,還能有疑議?”
“哈哈,快快揭名吧?!币话銥榱斯?,這眷抄的詩稿上是看不見姓名的,也只是那信封上,才用紙糊住了名字。
寧公將紙條撕開,臉色頓時古怪起來。
“怎么了,寧公?莫非是諸位都認識之人?”
寧大家搖搖頭,將信封一放,悵然若失地說道:“叫順溜?”
“順溜?”所有人都覺得這個名字好生隨便。
“順溜?這是誰?怎么沒聽說過?”
畫舫之中如同炸開鍋一般,林如海聽到順溜兩字,差點一口茶嗆到喉嚨,這順溜不是嵐兒的書童嘛。
“林御史,怎么?您認識?”
林如海舉著茶蓋連連揮手,咳嗽道:“不認識,不認識?!币钦f順溜是他林府上的書童,估計要被這些大儒們笑死,有此等之才,還不金榜題名,當(dāng)什么書童。
畫舫上的人定了詩魁,雖然時至子時,還是不甘心地朝三元樓匯聚過去,想要一睹這個叫順溜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林如海打著哈欠,上了久候的馬車。
“老爺,咱也去三元樓?”
“嵐兒呢?”
車夫回道:“府上管家差下人來信兒,公子早早地歸府了?!?p> “哈?!绷秩绾V刂氐卮蛄藗€哈欠,“那咱也回府吧。明日還得去衙門呢?!?p> “是的,老爺?!?p> ......
......
“阿嚏,阿嚏,阿嚏。”剛剛?cè)胨捻樍镞B打三個噴嚏,揉了揉鼻子,喃喃道:“準(zhǔn)是俺娘又想我了……”
詩魁、七傳之詞、順溜,滿城的人都在瘋狂地找著那寫下水調(diào)歌頭之人,然而惡作劇的始作俑者林嵐,早已經(jīng)醉入夢鄉(xiāng)。
只有西廂還點著一盞輕燈。女子用蠅頭小楷抄下那首詞,眼神飄忽不定,僅僅聽人唱了一遍,哪里知道用詞,只能蒙個大概。
“明日一定要叫那人統(tǒng)統(tǒng)寫下來!”